莲蓬鬼话

第6章


他回到现实世界,和儿子共同呼吸着腥臭的空气……他看见儿子的手已经搭在了管子上……他看见了儿子惊恐万状的脸……
  
  老张于是郁郁地笑了,说“我现在,可以自由地呼吸,不需要那管子了……”
《答应》
  
  不知从哪一天起,伟成发现他的女邻居对他似乎很特别。
  
  
  起初他也认为是自己多心了。瞧那姑娘芳龄二十多,明眸皓齿的模样不输给杂志上的模特儿,又岂会轻易看上他这个三十好几还在职场底层打拼的普通工薪族?那般窈窕的姑娘应该是周末坐着大款的宝马车去酒吧纵情声色的。也并不是他对美女有偏见,只不过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高攀不上罢了。
  
  
  但日子过得越久他就越是狐疑,因为那姑娘对他的热心简直已经到了昭然若揭的地步了。
  
  
  他犹然记得某天傍晚,他穿着好些日子没洗的汗衫坐在电脑前奋力修改着企划书。一楼的房子在炎炎夏日份外闷热,他忽地听见门铃声响起,不由更加烦躁。待到他气势汹汹地吼着“是谁!”并不耐烦地开了门,却瞧见那姑娘穿着粉白的裙子,端着个盘子,正俏生生地对着他笑。
  
  笑颜勾魂。伟成一愣,随即为自己身上的汗味儿而羞耻,连舌头都打结,
  
  “……你,你找谁?”
  
  “在忙?”姑娘美眸一转,“我恰巧多做了一些冷面,伟成先生应该还没吃晚饭吧!不嫌弃的话,请收下!”
  
  伟成的一张脸蓦地通红。他僵硬地接下盘子,觉得上面还带着姑娘的体温,于是羞涩得始终只看着自己的拖鞋。两人久久地沉默,好半天才听见对方幽然道了一句,
  
  
  “答应我,要好好地过阿……”说罢,姑娘转身离开了。
  
  
  倒是伟成在门前愣了半晌,才终于鼓起勇气瞧了瞧姑娘纤细的背影。心生陶醉之余也不免困惑,那姑娘是何时起记住了自己的名字的?
  
  
  但既然对方都记住自己的名字了,那自己若是对她一无所知可真是太失礼了!伟成这么说服自己,在和社区的大妈大嫂们聊天时,终究鼓起勇气问及那个姑娘。于是,他知道了那姑娘叫林小竹,刚搬来不久。
  
  
  只知道了对方的名字,但伟成已觉得满足。他不敢打听太多,怕引起那些碎嘴姨婆们的疑心。只得装得不经意的样子,背过身,才窃窃地一遍遍念着‘小竹’这两个音节。
  
  
  之后的一个下雨的清晨,伟成越发察觉小竹对的心意。
  当他冒着淅沥沥的小雨夹着公文包一路跑到公车站,蓦地抬头,就见到小竹那双熟悉的明眸。
  
  “伟成先生没带伞?”
  
  “阿……”他双颊滚烫,“以为是小雨,就没带着。”
  
  姑娘幽然叹气,随即伟成觉得一阵微热的气息袭来。他顿时一惊,竟是姑娘撑着伞站到他的身边,和他紧紧贴在一起。
  
  “不介意的话,一起撑吧!”姑娘笑道。
  
  “谢谢你……林小姐……”他犹豫着,说出对方的名字。
  
  “你……知道我的名字?”
  
  伟成明显察觉她的惊喜,索性豁出去地说道,“我知道,私下打听的……林小竹。”
  
  “叫我小竹。”
  
  “……小竹。”
  
  “真好……”
  
  他听见对方似是低低浅吟了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等的公车却来了。小竹随即推了推他,
  
  “你的车来了。下次别不带伞了,病了可不好!”
  
  伟成觉得温暖,对方竟连自己等的车都知道!他心旷神怡地走出了雨伞,随着人群推推嚷嚷地挤上车。隐隐地,他听见身后传来小竹轻柔的嘱咐,
  
  “答应我,好好地过……”
  
  那声音娇柔,软软地抚摸着伟成的耳膜。伟成一阵恍惚,忽然觉得那句话格外熟悉……
  
  
  ………………
  
  
  有那么一阵子,伟成告诉自己,幸福竟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降临了。
  
  他自认在这个冷漠的城市里摸打滚爬了这么久,脊梁骨被他人当成阶梯地使,而自己始终是弓着背对上司趋炎附势的那一个。
  
  
  从来也不知道幸福是什么,也不曾天真地认为幸福会无端端地扣响他家的破门板。可现在,幸福却化身成一个叫林小竹的女子,从此温柔地陪伴在他的身边。
  
  
  当他终于下决心接受小竹的心意,把火焰似的玫瑰捧到他美丽的芳邻面前时,小竹的明眸里竟落出多到令他惊慌失措的泪水。
  
  
  “你怎么了?”伟成慌忙问。
  
  “不,只是觉得幸福。”小竹紧紧拥抱了他,那亲昵而依赖的模样让伟成一时忘记了,他们认识不过几个礼拜。
  
    
  
  那一夜,他们喝了酒。
  在迷离灯光的交错下,小竹一杯一杯地灌醉着自己,又一杯一杯地灌醉着他。渐渐,他的脸色因酒精而通红,视线模糊,但依旧看得见小竹的一张粉脸,娇笑盈盈。他情不自禁地想去拥抱,却见对方又递了一杯酒给他,轻呢道,
  
  “来,再陪我喝一杯,你最喜欢的威士忌……”
  
  伟成虽醉,却并不糊涂。他嘟囔着,“我何时说了喜欢威士忌?”
  
  “胡说!你明明说过,这世上最爱的是我,其次就是威士忌……”小竹的身子一晃,落在伟成怀里。但此刻的伟成蓦地清醒了,他的心下一凉,沉声问道,
  
  “林小竹,你清醒一些……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竹浅钱地答了一句后就昏睡了。那一声答得极轻,隐隐约约,
  
  “别闹了,阿泰……”
  
  
  
  那夜之后,伟成明显冷淡了小竹。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依旧是这个城市里的一只蝼蚁,真不该有所期盼,不该期盼会有如此美丽的艳遇。
  
  
  林小竹那样的女子,怎会轻易地倾心于他?他总算清醒,她不过是透过自己在瞧着另一个男人。但他依旧有所不明白,那个叫“阿泰”的男人和他有什么瓜葛?小竹为何要选自己作为阿泰的代替品?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起那些社区里碎嘴的姨婆们,就又装得不经意地去打听。才知道果真有‘阿泰’这个人,是林小竹的前男友,但不久前意外去世。林小竹就是受不了男友的突然离世才搬离他们曾经同居的房子,搬来了这里。
  
  那些婆姨们说,“林小竹和阿泰的感情应该很好吧!”
  
  伟成有些酸酸的,“你们怎么知道?”
  
  姨婆们说,“林小竹搬来以后,有一次夜里为男朋友烧纸钱,哭得声嘶力竭。”
  
  伟成听了,浑身一冷。
  
  
  ………………
  
  
  
  在伟成看来,他和林小竹甚至还未正式开始,就已经陌路了。因为他再怎么窝囊,也绝不做别人的影子。但显然,小竹却并不这么认为。
  
  
  在家家炊烟的傍晚,小竹依旧会穿着白色的裙子,捧着菜肴站在他的门前。纵使他已经不会再为她开门,但小竹依旧会幽幽隔门嘱咐他,
  
  “别不吃晚饭……答应我,要好好地过阿……”
  
  
  在蒙蒙细雨的清晨,小竹依旧会撑伞站在车站前等他,因为知道他一定会因为雨小而不带伞。纵使他已经不愿再和她合挤在一把伞下,但小竹依旧会固执地把伞塞在他的手里,自己冒着雨上了公车。临走前,依旧会嘱咐他,
  
  
  “别不带伞了……答应我,要好好地过阿……”
  
  
  听得久了,伟成渐渐觉得毛骨悚然。
  他们彼此暧昧时他尚还回应过她几次。但他并不直接答应她,总是爱逗弄她,直到小竹忽然就生气了,哭了,眼睛里落出多到令他不知所措的泪水。
  
  
  他于是慌了神,问她,“你为什么总喜欢问这句话?我现在答应你,还不行吗?”
  
  他记得那时的小竹回答他,“算了,没关系。其实,你一早就答应过我了阿!”
  
  
  …………
  
  
  此刻的伟成蓦地想起这段对话,不由地手脚发麻。
  他何时答应过小竹?一早,又是早在何时?
  他越是想就越是心惊胆战,待到再次见了林小竹,已不由自主,觉得她是个魑魅魍魉。
  
  
  
  办公室的空调吱吱呀呀地响。
  伟成被冷风灌着脑门,心神恍惚。他时而思索着自己和阿泰到底有什么关系?时而又想起小竹的那句“答应我,好好地过阿……”,直把自己思索得不寒而栗。他浑身发颤,直到老板把一叠报告甩在他的桌上,他才蓦地清醒。
  
  
  工作上失误频频。
  伟成仔细看一遍自己的报告书,无法反驳老板蔑视的判断。他屈辱地垂低了脑袋,在唾沫横飞的老板面前,越发觉得自己只是尘世间最没有价值的一只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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