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评传

第38章


乍一看“此为
观止”,好象对《后序》评价很高,但前面用“宋以后闺阁之文”一限制,
仍带有一定的性别偏见。这种偏见不只是表现在对《后序》的评论中,对整
个李清照乃至整个女性文学的研究,都应该坚决排除这种偏见,从而对女性
作家作出公正全面的评价。
① 俞正燮《易安居士事辑》引述的《玉茗琐谈》的这段话十分简略,此处是对其大意的敷衍。
② 罗大经《鹤林玉露》(中华书局1983 年版)卷十三云:“此词(指柳永《望海潮》)流播,金主亮闻歌,
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
③ 先大韶宋本《〈金石录〉题跋》,叶昌炽《滂喜斋藏书记》卷一引,慎初堂刊本。
④ 曹安《谰言长语》卷下。
① 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卷九,中华书局1963 年版。
第六章嫠不恤纬,唯国是爱
“嫠不恤纬”是出自《左传?昭公二十四年》的一段记载。意思是说寡
妇不忧其织布用的纬纱少,织不成布,而担心国家灭亡,会带来更大的灾祸。
看来,用“嫠不恤纬”比喻“靖康之变”和赵明诚病故后,流寓江浙的李清
照,不仅符合其作为“嫠妇”的身分,更是其忧国忘家的高尚情操的再恰当
不过的概括。在本书第五章所评述的咏史诗中,传主对江山社稷的一片忠荩
之心,已令人感佩。如果说北宋的灭亡和赵明诚的病故,对李清照的打击已
相当沉重,那么随着时光的流逝,各种打击更接踵而来:被诬通敌、书画文
物被毁被盗、再嫁匪人、离异系狱、无根之谤四起、敌军大举南犯、南宋社
会动荡不安。面对这一切难以抗拒的灾难,李清照没有屈服,终于从悼念亡
夫、追悔轻信匪人等个人痛苦中解脱了出来,把眼光放到了对家国大事的关
注上,这突出地表现在她此时所写的一系列忧世之作中。
一、借“上诗”抒发爱国心志
“上诗”,是指李清照所写的题为《上枢密韩公诗》二首①, 其古体的
一首云:
三年夏六月,天子视朝久。凝旅望南云,垂衣思北狩。如闻帝若曰,岳牧与群后。贤宁无半千,
运已遇阳九。勿勒燕然铭,勿钟金城柳。岂无纯孝臣, 识此霜露悲,何必羹舍肉,便可车载脂。土地
非所惜,玉帛如尘泥。谁当可将命,市厚辞益卑。四岳佥日俞,臣下帝所知。中朝第一人,春官有昌
黎。身为百夫特,行足万人师。嘉祐与建中,为政有皋夔。匈奴畏王商,吐蕃尊子仪。夷狄已破胆,
将命公所宜。公拜手稽首,受命白玉墀。曰臣敢辞难,此亦何等时。家人安足谋,妻子不必辞。愿奉
天地灵,愿奉宗庙威。径持紫泥诏,直入黄龙城。单于定稽颡, 侍子当来迎。仁君方恃信,狂生休请
缨。或取犬马血,与结天日盟。胡公清德人所难,谋同德协必志安。脱衣已被汉恩暖,离歌不道易水
寒。皇天久阴后土湿,雨势未回风势急。车声辚辚马萧萧,壮士懦夫俱感位。闾阎嫠妇亦何知,沥血
投书干记室。夷虏从来性虎狼,不虞预备庸何伤。哀甲昔时闻楚幕, 乘城前日记平凉。葵丘践土非荒
城,勿轻谈士弃儒生。露布词成马犹倚,崤函关出鸡未鸣。巧匠何曾弃樗烁,刍荛之言或有益。不乞
隋珠与和壁,只乞乡关新信息。灵光虽在应萧萧,草中翁仲今何若。遗氓岂尚种桑麻,残虏如闻保城
郭。嫠家父祖生齐鲁, 位下名高人比数。当时稷下纵谈时,犹记人挥汗成雨。子孙南渡今几年,飘零
遂与流人伍。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
此诗前原有小序云:“绍兴癸丑五月,枢密韩公、工部尚书胡公使虏,
通两宫也。有易安室者,父祖皆出韩公门下,今家世沦替,子姓寒微,不敢
望公之车尘。又贫病,但神明未衰落,见此大号令,不能忘言。作古、律诗
各一章,以寄区区之意,以待采诗者云。”由此可知,诗是写于宋高宗绍兴
三年(1133 年)。是年春夏间,任军机防务最高机关——枢密院副长官的韩
肖胄奉命出使金朝,给事中胡松年以试工部尚书身分任使金副使,去探望被
俘在金的宋徽宗赵洁和钦宗赵桓。韩肖胄的曾祖韩琦在仁宗、英宗、神宗三
朝为相,祖父韩忠彦在徽宗建中靖国为相。李清照的祖父和父亲可能曾得到
过他们的举荐,故谓出其门下。韩、胡使金在当时是件大事,李清照说自己
家门衰微,不敢去拜见他们,便写是诗表达她对南宋的一片忠爱之心。
(一)“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
如果不曾卒读上述引诗,很可能以为这两句壮怀激烈的诗,是出自哪位
抗金英雄之口,而难以相信这正是李清照“上诗”中的句子。在宋朝,人们
习惯地把今天的山东一带叫做东郡或东州,当年苏轼就把自己到密州上任,
称为“赴东郡”或“知东州”。李清照诗中的“东山”,犹“孔子登东山而
小鲁”①的“东山”,即指其故乡而言。写此诗时她身在杭州,而心系被金人
占领的故乡,愿为收复故土抛洒一腔热血。
这是一首长达八十句的杂言古体诗。上半首是上韩肖胄的五言诗,下半
① 此诗录自赵彦卫《云麓漫抄》卷十四。《宋诗纪事》卷八十七等亦载录此诗,题作《上枢密韩公、工部
尚书胡公》,并从”胡公”句起,将古体的一首分作两首。这与清照自序所云“作古、律各一章”不合。
今从《云麓漫抄》作古、律各一首。
① 《孟子?尽心上》。
首是上胡松年的七言诗。全诗可大致分为四段。第一段从开头的“三年夏六
月”到“臣下帝所知”,大意是说,绍兴三载六月间,高宗听政好几年。皇
位虽安思亲眷,治理有方父兄念。仿佛闻听皇帝言,朝廷上下多百官。五百
年来无圣贤,时运不佳好艰难。不必记功作宣传,不要种柳徒慨叹。不无孝
臣考叔般,知此悲凉非为寒。不必愚孝弃肉餐,车子润滑把路赶,社稷国土
不爱怜,玉器丝绸尘样贱。倘无胜任外交官,越赔大钱越卑贱。唯唯诺诺是
达官,臣子如何帝了然。这一段的第一句“三年夏六月”,小序则云“癸丑
五月”。史书记载韩肖胄奉命使金事在五月,诗云“六月”,当系笔误。此
段字面上有几句颂扬宋高宗赵构的话,还说他思念被俘在金的父兄云云,这
可理解为借颂扬之辞寄寓鞭策之意。此段从正反两面多处引经据典,仿佛在
苦口婆心地嘱咐使者一路上吃好、走好,与对方会盟时应十分爱惜江山和钱
财,绝不能轻易割地赔款,要鄙视那种丧权辱国者并以之为鉴戒,从而做一
个胜任的外交官。诗中有这样几句:“土地非所惜,玉帛如尘泥。谁当可将
命,市厚辞益卑”,而“帝曰:卿等此行(指使者往金国通问),不须与人
计较言语,卑词厚礼,岁币、岁贡之类不须较”①。两相对照,传主所讥讽的
正是赵构亲口所授屈膝求和之意,它表现了诗人何等的见识和胆量,谓其唯
国是爱绝非虚誉。
第二段的大意用今天的口语说是这样的:朝中之臣谁最贤?独占鳌头尊
姓韩。百人里头最能干,万人之中称模范。曾祖韩琦祖忠彦,历任宰相堪称
贤,汉相王商好威严,匈奴畏惧仰面看;唐代子仪威名传,回屹退兵不须战。
韩门祖辈威不减,异族已被吓破胆,公系出使好人选。作揖跪拜礼周全,白
玉台阶受派遣。为臣不敢辞困难,此时此刻非等闲。高堂老母莫挂牵,妻子
儿女不必念。敬奉天地有灵验,祖宗保佑威风添。自持诏命有大权,直入金
朝城里边。首领跪拜甚恐惶,儿辈前来迎接忙。韩公威仪靠信仰,投军不须
愚且莽。犬马之血涂嘴上,结盟牢固又久长。这一段是礼赞韩肖胄,深信他
一定不辱使命,象他的祖辈那样既贤良又威严,还望他公而忘私,对高堂老
母和妻子儿女不必挂牵。此等襟怀,岂不令人叹为观止。
第三段是针对胡松年的,其大意是:德如胡公难上难,同谋协力人心安。
“解衣衣我”韩信言,当年倍感汉恩暖;使金刺秦不一班,临别不唱“易水
寒”。皇天后土湿又暗,连绵阴雨未下完,风力迅猛又凶险。车声辚辚响成
片,马声萧萧不间断,壮士儒夫有共感,同声哭泣好悲惨。里巷寡妇少识见,
滴血投书秘书官。金人性情如虎狼,防范不测免上当。铠甲外面穿衣裳,先
前楚人就这样;当年唐朝上过当,今日守城严提防,平凉教训不能忘。葵、
践二城不荒凉,擅谈之人读书郎,不能轻看丢一旁。袁虎虽曾被罢官,飞笔
撰文倚马完;函谷鸡鸣未曙天,客助盂尝脱了险,无用之材匠不嫌,有益或
出樵夫言。这一段中的一些恭维副使胡松年的话只是表面文章,而“离歌不
道易水寒”以下十七句更耐人寻味,它不仅指出此次使金与当年荆轲刺秦王
高唱《渡易水歌》不同,使命更为重大,要注意衷甲裹身提防不测,更提醒
使者既不要轻视读书人和被免官的人,也不要看不起所谓鸡鸣狗盗之徒,特
别是那些被叫做“樗栋”的“无用之材”和被视为“刍尧”的草野之人,关
键时侯他们可能起很大作用,要象巧匠那样眼里没有无用之材。这是何等的
远见卓识和过人的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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