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桂记

第69章


半晌不闻回答,更是惶急,刚要转过身去,忽然便听身后一声大叫,声音中满是痛楚,惨烈无比。
  
  陆通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下意识将缰绳一拉,收得太急,两匹马都人立起来,车厢前后一阵大摇,几乎倒下,陆通跌跌撞撞,跳下地去,两步冲到了舆旁,伸手便去揭那车帘。
  
  手指甫触到布帘,便觉又湿又腻,也顾不得细看,一把拉开,叫道:“小非……”刹时间呆在了当地。月光投入车厢,照见了中间一个雪白的身体,非业上身衣衫尽敞,无数血红斑点在他胸前背后,连成一线,正是任督二脉的穴道走势。
  
  非业抬起头来,苦笑了一下,低声道:“陆通,来不及了。”
  
  陆通全身有如浸入了冰窟,一时不能思想,忽地觉得有湿热的东西一滴滴落在自己脚上,低头一看,一股鲜血从车厢里流了出来。他下意识向自己握着车帘的右手看去,只见帘子上和自己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陆通呆呆地道:“小非儿,你在流血。” 他跨入车厢,见非业两臂和小腿上各有两个深深的指洞,鲜血泉涌,下意识地便想去按住他伤口。非业挡开了他手,道:“不行!”喘了口气,道:“不流血,内力无处宣泄,我……我立时便会发狂。”
  
  陆通瞧着满地的鲜血,只觉四肢百骼再无半分气力,呜咽了一声,双膝一屈,便跪了下来。他爬到非业身边,紧紧抱住了他,道:“全是我不好!你本来……本来决不会破戒的。”
  
  非业摇头道:“你别这么说。”他身上热血不断涌出,内息随血而散,反噬的痛楚便也得以稍解。此时精神虽衰,头脑却仍是清明,低声道:“陆通,我便是不明白,本门内功有这般致命的禁忌,师父决不会不知。他却为甚么不同我讲?”陆通满怀凄怆,愤激之余,再顾不得细想,大声道:“这有甚么难懂的?他不肯跟你好,也不愿意你跟别人好!宁可你死了……”心中一阵剧痛,说不下去。
  
  非业沉默一刻,道:“嗯,原来如此。”
  
  他抬起一只手,慢慢抚摸陆通的头发,道:“陆通,那一刻的滋味,真是很好……因此,我是决不后悔的。”陆通一颗心似欲跳出了胸膛,想要放声大哭,又发不出半点声音。
  
  非业道:“陆通,你得走了。我马上……我马上就要管不住自己了。”
  
  陆通道:“我和你在一起。你死也好,发狂也好,我总之决不能离开你。”他胸中有如有千万柄利刃在乱刺翻搅,自己也奇怪这几句话说出来,居然是语气平静。
  
  非业道:“不行!我叫你走,你怎可……怎可不听我的话?”突然右手五指一张,抓住了陆通后心,便将他从马车里丢了出去。他散功已久,手上劲力仍是大得惊人,陆通头下脚上,远远飞出,砰地落在地下,跟着沿着山坡骨碌碌滚了下去。
  
  他滚到了坡底,手扒脚撑,方停住了,只觉头脸身上处处刺痛,也不知给地下尖石枯枝划破了几处,这时候却哪里顾得,吸了口气,纵起轻功,向山上攀去。心急慌忙中,一脚踏入了一条暗涧,又滑下了数尺。
  
  再攀得数下,距离坡顶已不到一丈,忽听得头顶咴咴两声马叫,跟着马蹄声、车轮声一齐作响。陆通一怔,大叫一声,身形陡然拔起,一跃而上,只见两匹马八蹄翻飞,拖着那马车飞也似的去了。
  
  陆通大叫:“小非儿!小非儿!”只听得自己声音嘶嗄,有若哭号一般。此时心中再存不下别念,发步狂奔,紧紧追着那马车而去。这两匹马乃是禁中上选的良驹,发力疾驰,直如风驰电掣一般。陆通轻功虽佳,却无长力支持,奔了一刻,离得那车的距离渐渐拉远。
  
  忽地一阵大风刮来,月亮穿入云层,四下里登时昏黑一片。陆通极目望去,已望不清那马车轮廓,然而马蹄轮轴之声仍是不绝传来,在暗夜中历历分明,当下循声急追。又追出十余里,突然之间,前方声响倏止,静了下来。
  
  陆通心中掠过一念:“难道他驱车在暗夜中不辨方向,掉入了甚么悬崖山谷?”心中一阵抽紧,气息登岔,迈出去的脚步更见迟缓。气喘吁吁地又奔出几十步,蓦地眼前一亮,一线月光穿破云缝,洒将下来,清清楚楚地照出那马车便在数丈开外,停在并生的两棵大树之前。
  
  陆通大喜,欲待飞奔过去,背后一紧,被人抓住了“灵台穴”。陆通浑身一软,砰地摔在地下,看清了那人面目,失声叫了出来:“无想,是你!”
  
  月光下只见无想面色青白,披头散发,当真便如坟墓里爬出来的活鬼一般。陆通虽从非业口中得知他其实未死,一见之下,还是不禁心中打了个突。随即觉出穴道并未被封,一跃而起,站在他面前。
  
  无想冷冷地道:“非业已然发狂,你现在过去,他头一个便要将你撕来吃了。”
  
  陆通颤声道:“你……你有没有法子,救他一救?”
  
  无想道:“我为甚么要去救他?他破我大计,令我重伤,我不杀他,便算得是顾及同门情份。”
  
  陆通刚要说话,便听背后砰砰数声巨响,夹着马匹咴咴嘶鸣,转过头去,只见一个黑魆魆的物事飞了起来,直落在数十尺外,砰地一声,砸得四分五裂,却是那马车的舆盖。跟着两个车轮一前一后,脱离了舆身,向外滚出,骨碌碌在地下转个不住。
  
  车厢中帷幕刷地撕落,一只皎洁如月的手伸将出来,握住了前端辕木,喀地一声,那粗壮坚实的主辕从中断裂。两匹马昂首翘蹄,挤作一团,便要发蹄狂奔,却被套绳牢牢固定在轭上。那只手五指如钩,牢牢把住了辕木,将两匹马一点点拉向身前。
  
  陆通只瞧得目瞪口呆,便在此时,月亮重新没入了云层,四围黑暗涌了上来,将眼前事物一并吞没。黑暗中便听咴咴惨嘶,蹄铁拍踏地面的声响。终于一切沉寂下来,再不闻半点声息,空气中血腥弥漫,中人欲呕。
  
  陆通一颗心剧烈跳动,过了一刻,再也忍耐不住,向前踏出一步。脚下枯枝轻轻一响,忽地面前风声大作,一只手向他咽喉直抓了上来。陆通大骇,身形一侧,脚下已使出了拾羽步,向后飘出,便听嗤地一声,由喉至腹,剧痛彻骨,一时也不知道是否已然被开膛破肚,足尖在地下一点,又往左旁跃去。
  
  只觉头顶一凉,一只比冰还冷的手掌无声无息地覆了下来,五指搭住他天灵,便要力透穿出。
  
  陆通心道:“原来取我性命的人是你。”睁大了眼睛,要再看一眼那人的容颜。然而面前一片黑暗,仍是甚么也看不见。
  
  蓦地头顶五指松开,对面那人呼呼急喘,道:“陆通,是你?”
  
  陆通乍悲还喜,两道热泪从面上直流下来,哽咽道:“是我,是我。小非儿,你……你好些了么?”摸索着向前走了两步,要去抱他。
  
  非业神智清明,不过是一瞬间事,旋即便觉身上无数内息再度冲突奔走,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发,都似要涨裂开来。他情知时机稍纵即逝,再无迟疑,回手便向自己颈上抓去。
  
  便听陆通叫道:“小非儿,非业!”语声中满是惶急,惊恐,关切,爱恋……仿佛一个人一生一世的情绪,都汇到了这两声呼唤中。非业心中剧震,扑地一声,三根手指插入了颈中,劲力衰竭,向后倒了下去。
  
  陆通听到声响,向前笔直扑出,抱住了他,两人一起跌坐在地下。陆通双臂用力,将非业紧紧搂在胸前,只觉他肌肤冰冷,一动也不动,急切间低下头去,与他脸颊相贴,却探不到半点气息。心神狂乱中,忽然摸到了非业屈折在身前的手臂,沿着他手臂而上,摸到了深深嵌入颈项间的手指。
  
  刹那之间,陆通心中空空荡荡,仿佛天地间便是空无一物。没有过去未来,没有开端结局。
  
  他低低叫道:“小非儿。非业。”将头埋入了他颈间。
  
  天上云层缓缓散开,月亮静静地踱了出来,将缕缕清光洒落两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呼……这一章写得我真是心力交瘁啊。明天必须请假一天,这几节文字耗去了太多精神,下面的段落还付阙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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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三十八章(上) ... 
 
 
  过了良久,路上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陆通心意迟钝,听着这脚步声渐渐挪近,停在自己面前,却想不起要抬头看上一看。
  
  便听一人道:“师父,要杀了他么?”却是华菁的声音。跟着颈上一凉,一把长剑架了上来。
  
  另一人道:“不必了。非业究竟是我师兄,他既说收过这人为徒,这人也算得是本门弟子,便饶他一命,那又如何?”
  
  陆通心道:“是无想。他练冥灵春秋的功力了得,受了那般重创,居然也没有死。” 忽然间心中一凛,升起了模模糊糊的希望,抬起头来,道:“无想,你……你能不能想法救活了……救活了非业?”
  
  无想神色漠然,道:“我为甚么要救他?”陆通听到这句回答,心中冀望如同火焰一般,腾地着了起来,道:“你有法子救他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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