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雨霖铃

栈桥边，深秋，海鸥却来得特别早。
    每年冬季，这里都会飞来前来过冬的海鸥。为了挽留这些可爱的生灵，这里的人们也时常在冬日向大海抛洒一些玉米粒等等食物，让鸥群更好的留在这座城市冬日的季节画卷中。
    冉旭昇和倪雨盈一起抛洒着鸥食，一起默默地望着对方微笑。距离那件令人惊心动魄的事件已经过去了一年，时间过得可真快。
    “我还是喜欢你最初的脸。”倪雨盈笑着望着冉旭昇，“你知道吗，你最初的脸很像日本的明星反町隆史。”
    “反町隆史？是谁？”冉旭昇皱眉。
    “我很喜欢的一个日本明星。”倪雨盈脸上含笑，“我希望你的脸能整回原来的样子……”
    冉旭昇嘴角的笑意突然消失了，“你喜欢我变回夜鹰时的样子？”
    “你不是一直都是夜鹰吗？”倪雨盈笑了，笑容像一朵盛开在秋末的野蔷薇。“我只是不喜欢你现在是吴梓松的样子而已……因为他的这张脸的确为我带来了许多快乐，但是悲伤更多——”
    冉旭昇轻轻拍了拍倪雨盈的背，“我知道。”当初，他变成吴梓松的脸孔一来是因为去调查案件，二来也顾忌到了倪雨盈的感受。他认为，吴梓松侵犯了她，夺走了她宝贵的第一次，但是如果用这张面孔一辈子对她好，会不会降低这一切的噩梦呢？甩甩头，也许，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正在这时，冉旭昇的手机突然响起，眉头一皱，他拿起手机，看到号码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接听，“冉旭昇——”缓缓道出自己的名字，却听见听筒另一头沉默了一会儿，“龙堂有事，要你速回。”
    冉旭昇看了看身边正站在岩石上快乐的撒着鸥食的倪雨盈，时不时还拿起手机的照相功能拍着面前的鸥群，不亦乐乎。
    “倪倪，我可能要出差……”冉旭昇笑着说，露出了那一排足以做黑人牙膏广告的白牙。倪雨盈乖巧的点头，“去哪啊？你这东奔西走的，刚刚休息了几天，这一次又是跟组？”
    “不是。”冉旭昇望着倪雨盈，他知道他现在的身份是灯光师，尽管之前也因跟组东奔西走，但是每一次他都附加条件让倪雨盈也跟组和自己一起，走了许多地方，却十分开心。这一次，他却不能带她一起……“我这次不是跟组，也不是参加什么大型的舞台剧或者其他演出，而是，而是去执行任务！”
    望着倪雨盈疑惑的眼神，他却不能说得再详细，“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这一切！”他笃定，这一天并不遥远；倪雨盈却笑了，“我能猜出来，你和阿兵一样，是不是？”看到冉旭昇沉默，既不点头，又不摇头，倪雨盈觉得自己应当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也许你很长时间会见不到我，不要找我，我回来会去找你的。”冉旭昇的眼神望得很远，白色的海鸥点缀着蔚蓝的大海，“如果，我是说如果一年以内我没有回来，你最好忘记我……”他知道，这样说，对倪雨盈是残忍的，但是，他有着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这一次与她分离，他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倪雨盈再也没有说什么，默默点头。
    台湾，埔里。
    这里在一片香草中，伫立着一座城堡。这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城堡，西式的外貌，内里却是中式四合院的构造。这座城堡，或者庄园，就是龙堂财团的府邸。
    龙堂，是一个以实业为主的大财团，经营运输、保全等业务。但是实质上却是一个漂白的地下暴力团的堂口。在台湾，或者说在任意一个地方，这样的事情都不稀奇。
    龙堂现任的老大冉望东坐在一个太师椅上，四周都是他种植的蝴蝶花。这是一种从亚马逊移植来的品种，花朵鲜艳夺目，却也剧毒无比，像竹桃，或者罂粟。
    城堡大门缓缓打开，一辆黑色加长版劳斯莱斯开进了院子。不一会儿，从车上走下一男一女两个人。男子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黑色细条纹的西装，内里一件白衬衣，深蓝色细条纹领带，俨然一个商务老板；女子则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发披肩，身材高挑，穿一件紧身的黑色洋装短裙，包裹住了她绝妙的好身材，一双高跟鞋足足有五分高，纤细犹如承受不住她亭亭玉立的身姿。
    冉望东半眯着眼睛，手里的摇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在胸前，阳光不是很刺眼，但是午后却是人最易慵懒和入眠的闲适时节。沿着蜿蜒的鹅卵石铺成的甬道，那从劳斯莱斯下来的一男一女便沿甬道朝冉望东正在休息的花园而来。
    一男一女在他面前站定，冉望东却没有要睁开眼睛的意思。这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装男子走到了他的身边。青年装原本是台湾的公务员服装，类似中山装，是蒋经国时期台湾公务员的必备。但是现在，似乎穿青年装的人越来越少了。
    一男一女见那穿青年装的男子站定在冉望东身后，尤其在见到他的脸之后，两人均不由闪现一瞬间的惊讶。而此刻，冉望东却开口了：
    “夜鹰，你先将来客安顿一下吧……”冉望东仍然是一副闭着眼享受午后阳光午觉的慵懒样子，而他身后穿青年装的青年便是夜鹰，冉旭昇。
    “你们这边请——”冉旭昇做了一个向右的手势，示意他们跟随自己去所安排休息的房间。龙堂大得很，有许多空闲的房间。冉旭昇默默低着头，他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子会有那样惊讶的表情。他认得她，叶小舟，李奥兰多的前妻，又与吴梓松、阿伟纠缠不清的女子。而他此刻，便是顶着一张吴梓松的面孔……
    “你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叶小舟撩了撩自己的长发，打着小波浪卷的长发如果一刻不整理其风韵便要大打折扣，而叶小舟一向很注意自己的细节。之前她曾听人说，爱美又不漂亮的女孩子是最注重细节的，而她便是。
    自从那一次的酒吧邂逅，她便与这个自称“东走西顾”的L先生走在了一起。他们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之后，她便跟随他来到了这里，他说要带她到东方的普罗旺斯来散心，将一切坏心情风吹云散。
    “你那么聪明，过不了几天就会知道的。”L先生不正面作答，却暧昧地将眼睛一挑，“你有过彼此熟悉到骨子里的人吗？”叶小舟不解，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想了一下，慢慢摇头，却听到L继续说，“我所说的熟悉，是彼此能达到心灵感应的那一种，彼此能聆听到心声，无论相貌如何改变，是生抑或是死，都能将对方铭刻和相认……”
    “真的有这样的两个人吗？”叶小舟睁大了眼睛，听起来，他口中所说的熟悉很美，但是她也感到沮丧，因为她不认为她所熟悉，或者对她熟悉的这样的人会存在。这样的熟悉听在耳里，更像是传说，虚无缥缈，而遥不可及。
    “小舟，在你心里，最重要的人是谁？”L见叶小舟对他口中的熟悉不信却又向往，进而漫不经心地又问。叶小舟本能的摇头。当这句话入耳时，她的本能反应却是自己——在心里，自己是最重要的人；但是这样的答案却是说不出口的。
    她曾经表示非常不屑于那些做作女生虚伪的淑女言辞，也鄙视所谓的“公主病”、“黛玉症”。她，一直很真实的在活，哪怕被有的人称作下贱，但是她一直觉得自己活得真实而干净。为自己，将自己摆在心目中最重要的位置，又有什么错呢？不是古语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但是，有时这样的话她却真的说不出口。不由得，她想起了吴梓松，为了她，他曾自杀；为了她，他曾抛弃了相处愉快的女友；也是为了她，他一次次卷进是非漩涡，不能自拔——也许在吴梓松的心中，自己是那个最重要的人呢！
    但是，尽管这样想，叶小舟却不觉得自己把自己摆在最重要位置有什么不对，尽管她不曾把这样的想法说出来给别人听。吴梓松把她叶小舟摆在了最重要的位置，完全是出于他吴梓松的个人意愿，没有人逼迫他，更不是她叶小舟逼迫他，叶小舟安慰着自己。随后，她望向L，“你呢？”
    L突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怔了一怔，“我？”他的眼神突然变得诡秘而迷离，“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说说看！”叶小舟娇笑着，难不成他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答案？
    “我很小的时候认识一个小女孩。”L低声说着，像是真的在讲述自己心底的秘密，“那个小女孩没有爸爸，经常被人欺负，当我还是个小男孩，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时候，我就想保护她，只想保护她，甚至那种感觉或是感情都不是爱情……”
    “那个小女孩就是你最重要的人吗？”叶小舟的眼睛有些湿，因为她想到了她的童年，她没有爸爸，而吴梓松，也是从那时候起走入了她的人生，像一个守护者一样解救一次次被同龄小朋友欺负的自己。
    “那后来呢？”叶小舟的眼睛因为隐藏的泪花而显得晶晶亮，“我是说，你为什么又说不知道她算不算呢？”
    L的眼神拉近，似乎已走出了回忆。“没有后来。我这几年的人生其实是一直想要摆脱她的，但是我发现，我摆脱不掉，不能够一次次欺骗自己的心，既然捋不出这一丝感情是什么，那索性就放任自己的心，努力和她在一起……”
    “你们在一起了吗？”叶小舟接着问。
    “在一起了。”吴梓松笑答，这抹笑看在叶小舟眼里充满神秘。
    “那你为什么不呆在她的身旁？”叶小舟突然将头转到了一旁，刚才的话真真假假，她已不是那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几句浪漫情话就会海誓山盟坚信不疑。但是，L的确是个很会讲情话的家伙。
    “天机不可泄露。”L望见叶小舟背身过去，以为她吃了自己口中那个女孩的醋，笑得越发得意了。总有一天，他会告诉她，他口中的那个女孩是谁的。他也希望这一天能够快一点到来。
    “将他们安排好了？”冉望东站起了身子，冉旭昇已换下了那一套青年装，穿起了一身园丁的衣服，刚刚对院子里的蝴蝶花进行完修剪。望见冉望东问起自己，连忙点头。
    “夜鹰，你知道我的房间隔壁的那个房间吗？”像是试探，更像是咨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夜鹰总感到这个认自己为儿子的名义父亲，对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
    “您说的可是那间不让任何人进出的房间？”夜鹰小心作答，印象里那个房间是整个龙堂的禁忌，是龙堂还是堂口的时候就已经封锁了的房间。据传说，那个房间是龙堂夫人的房间，而那个夫人很多年前就失踪了，冉望东爱妻心切，令人将房间摆设保持夫人在的时候的样子，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出，久而久之，那个房间便成了整个龙堂的禁地——
    “我希望你打扫一下。”他咳嗽了一声，“那个房间马上就要有人住进去……”他的声音很轻，以至于夜鹰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是夫人回来了？”夜鹰试探地问，他不敢没头没脑地称呼龙堂夫人为自己的母亲，尽管他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己是冉望东的私生子，但是对于冉望东，他也依然没有称呼过他一声父亲。
    冉望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轻轻举起一只手，“你去打扫那个房间吧，那里面有许多谜团，我希望你能够帮我解开——我已经老了，已经是半个身体在土里的人了，未来的龙堂，我希望你能够将它发扬光大啊！”冉望东说着，望向冉旭昇的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慈爱，冉旭昇自己也情不自禁点头，“我会的！”
    正在这时，他看到甬道另一头，走来了一个中年女子。看体貌形态，冉旭昇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当走近时，他大吃一惊，那中年女子竟然是孙雨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