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雨霖铃

67、孙雨莲的自言自语


龙堂,我又回到了这里,真的不敢相信。
    冉望东,如今看在我的眼里却悲催如枯萎的落叶,风蚀残年,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望着现在这个窝在躺椅里,手如枯树枝的老朽,我很难相信,我的青春,我的一切都曾经为之疯狂;也许疯狂的不是我,而是整个世界。
    站在冉望东身旁的那个后生长得真像他年轻的时候,尤其是那一双锐利而深沉的眼睛,也让我颇为欣慰和感到亲切,也许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现在的名字叫孙雨莲。我曾经有过很多名字,孙雨莲是其中之一,也许还将随我入土。我有过很多名字,也就有过很多身份:孙雨莲,一个在上海做过小公务员的外科医师;栾静,一个境外旅游公司的导游;以及阿莲,当年龙堂少爷冉望东的女仆。
    “来了……”冉望东面如古铜,褶皱爬在脸上犹如刀刻,像极了核桃皮。我抬眼,点头。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着我,然后吩咐那个长得与他年轻时候身材气场极像的后生,将我带入内堂休息,内堂中,是雨莲,哦,不对,应当是我,阿莲,二十多年前离开时曾经住过的房间。
    望着镜子中的面容,我的手也不知不觉抚上脸上已凸显的细纹,老了!我嗤笑着,同样是这一面梳妆镜,二十多年前,那是多么年轻的一张脸啊?那张脸,曾令我艳羡,令我无限向往,所以我变成了她的样子,但是还是,还是抵不住岁月催人老……
    二十七年前,我还是一个叫阿莲的小姑娘。
    可以说,我对我的少爷冉望东是一见钟情的。但是,他的身边却多了那么一个大陆妹!那个大陆妹名叫孙雨莲,有一个八岁的儿子,据说,她是带着儿子前来台湾寻医问药的。我并不知道她儿子得了什么病,却知道她说,如果在台湾找不到医生,她就要带儿子去美国,因为她有一个姐姐正在美国。后来,我从她不设防的谈话中知道,她的姐姐和她是孪生姊妹。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而我,现在只能叙述几个片段。因为,昨夜,我躺在了那一张原本属于雨莲的床上,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窒息,犹如千万鬼魅上身,脖颈像是被谁掐得很紧,几乎喘不动气,隐约中,我看到了披头散发的亡灵,半边脸毁如地狱魔煞,不堪入目……
    阿莲和雨莲最大的不同之于冉望东,龙堂的少主人,前者是爱他却被他忽略的女人;后者却是他爱却对他的爱不肯接受的女人。
    雨莲的儿子很奇怪,他得了一种怪病,据雨莲说是白血病,然而习过医的我知道,并非如此。雨莲的儿子病状的确很像白血病,但却比白血病更加可怕,病毒侵蚀到了身体的各个角落,八岁的小男孩瘦得皮包骨头,只剩下了一个很大的大脑袋。也可能因为病因,他变得孤僻,后来我才知道,可能因为病毒,他连说话的功能也丧失了。
    那个孩子有着一双能洞悉人心底的眼睛,其实,我是十分害怕他的。总觉得那个孩子像一个魔鬼,看见他,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角落总感到不安,或者打怵。但是偏偏,我被少爷冉望东安排在了那个孩子身边做看护。
    那个孩子从来都很忧郁,甚至是阴郁。我也从来没见过如此深沉的小孩。他从来不笑,也不活泼,不喜欢玩玩具,却喜欢拿着一款旧上海的照相机到处拍照片。那都是一些拍出来曝光度过度的图案,人与事物在画面中已扭曲变形。正常人看了总会皱眉,那个孩子却很满意,并对创作一幅幅如此诡异的照片乐此不疲。但是,雨莲总是那样静静的看着那孩子,甚至对他给自己看的作品表示称赞。那也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母亲的脸。
    作为阿莲的我是山地人。我从小便生活在我们的山寨里,与世隔绝。当我第一次走出山寨,来到埔里的花圃做园丁时,便爱上了龙堂的少爷冉望东。少女的心动是极轻易地,痴望着他的背影,都会感到非常甜蜜。为了他,我学习了很多技艺,园丁、厨艺和医师文凭,就是要应聘到龙堂中,与他近距离接触,甚至留在他的身边,苍天不负有心人,我做到了。
    但是,当我要进一步实现我的目标,做龙堂夫人时,我才发现,冉望东之于我,那只是一个自己编织的梦。年轻的我还不到十八岁,妙龄少女总是充满蛊惑的,何况我还毫不掩饰对他的好感。不久,我怀上了他的孩子。那个孩子据说是个男孩,但是我不曾见到。他生下来就被冉望东让管家抱走了,或者掐死了,我想都不敢想。冉望东告诉我,他是不会娶一个山地人做妻子的,那一天开始,我在心里念着毒咒,他一辈子得不到所爱的女人!
    我的毒咒很快得到了灵验,雨莲出现了。我承认,那是一个温柔优雅的女人,任何男人见到她,都会对她想入非非。她符合男人所幻想的一切完美情人标准:美丽、柔弱、需要自己变成英雄保护且会温柔体贴的回报于你。
    从第一次见到冉望东望雨莲的眼神开始,我便很清楚,甚至比冉望东自己都清楚,他对雨莲,是一种特殊的爱,充满着欲望,一种如火般炽烈燃烧的欲望。
    雨莲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当然很清楚冉望东对她所倾注的感情。我想,为了能给儿子治病,她可能已经不在乎任何事情了。当时,她的丈夫远在上海,只知道她带着儿子到美国去治病,而她也恰恰有一张美国某医学研究所的录取通知书。但是,她没有到美国,而是从一本杂志上看到台湾有一个怪病诊断治愈率非常高的神医的报道,带着儿子只身来到了台湾。杂志上所载的那个神医,便是龙堂的医生。她打算先让这位神医给自己的儿子看病,如果不行,再带儿子去美国,去美国,她还可以去找自己只见过一面的孪生姐姐,叫栾静。
    但是,她的想法毕竟太天真了。恰如冉望东,他暗示她,他可以帮忙,甚至可以命令神医,一定要尽力为雨莲的儿子诊断,但是她又能拿出什么做以回报呢?他想把她留在身边,甚至想让她做自己人生后半段的伴侣,他喜欢喝她泡给他的玫瑰花茶,以及她做的小点心。有时,他甚至错觉,雨莲就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理应是他最亲近的人……但是,事情并非如此,雨莲从那个神医口中得知,儿子只有不到两个月的寿命,准备带儿子离开台湾了,她的下一个目的地是美国……就在雨莲要离开的那个晚上,我放了一把火,引起了一个爆炸,从此,阿莲这个人的身份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同样将面容炸得血肉模糊的我因为穿着雨莲的衣服,便被冉望东错当成了雨莲——
    我是在美国做的植皮手术,换了真正雨莲的脸接近了四方打听找寻到的栾静。在栾静的口中,我知道了白沧海。白沧海那时是栾静的情人,但是也是她讨厌的人。她悄悄告诉我,她已经怀上了白沧海的孩子。正准备回国。也是那一刻,她拿出了雨莲的童年日记本,说是给我,不,应当是雨莲一个惊喜。我当然很“惊”喜,用手摩挲着那本页码泛黄的笔记本的硬壳皮,知道了雨莲和栾静的过去——她们是被母亲抛弃在一个孤儿院长到十多岁才分离的姐妹,她们对抛弃自己的母亲,一个叫沈静莲的女人充满了怨恨!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觉得自己越来越问心无愧地扮演着雨莲,甚至接近于雨莲的本心。
    但是,我不能看到雨莲儿子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自从我的脸变成他妈妈的脸时,便时有讽刺。尽管,他不会说话,但是回到上海,却时不时做一些向他的爸爸,也就是雨莲的丈夫证明我不是雨莲的一些暗示,这些暗示许多都能从生活细节中很简单的表现出来。逐渐的,雨莲丈夫,一个老实人便逐渐瞧出了蹊跷。
    那时,我依靠龙堂的人脉攀上了上海的地下颇为势力的“暗香组织”的头目,城隍。城隍将我引荐给了“暗香组织”的其他头目。也是那一天,那一年的年末,雨莲的儿子死了,白血病,却比龙堂神医预测的多活了两个月,也就是同月份,我生下了小舟。那孩子在临去世,用笔写下了一句话:我想要个妹妹。很诡异,没多久,小舟果然是个女孩。而小舟,名义上则是我和雨莲丈夫的女儿!
    暗香一直秘密从事毒品生产、加工和销售一条龙的贩毒。我以栾静的名义接触了城隍之后,果然不久便遇到了白沧海。但是,我并没有让他见到我。我深知他爱栾静,便也利用此调动了他的海外势力建立了庞大的支持暗香的毒品通道,不久,甚至纵容他凌驾于城隍之上,成为了实质的控制者,一步步为我打造这一个庞大的毒品帝国的版图。他一点也没有怀疑,那样做,是在帮助栾静摆脱城隍,孰不知,栾静那时早已成为了一个退伍军人的妻子,且继续做着导游,只是航线从美国改道南非。也是在那时,我派城隍偷偷去了南非,分别结束了栾静和她的女儿雪澈的性命。因为,她们都不能活着,我需要栾静这个身份。
    当雨莲的丈夫病危时,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他问我,你到底是谁?我抚摸着他的额,尽管对他没有爱,但是他对我的温暖却让我一辈子感激他。可惜,他得的是和他儿子一样的病,一种类似于白血病的怪病,可能是遗传。我告诉他,我是雨莲的孪生姐姐栾静;他没有说什么,非常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他在另一个世界是否与真正的雨莲见了面,但是每当想到自己自称栾静之后,他安然闭目的样子,我都有一种莫名的辛酸——他甚至没有来得及问一句,那么雨莲呢,雨莲在哪?在冉望东的身边,雨莲是以自己的茶和点心取悦于他,不曾让其越轨;冉望东尽管对她心存渴望,却也没有逾越那一道禁区。直到他把我送去美国治病,以雨莲的容貌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我们才有了身体上的再一次契合——而他大概太过于渴望雨莲,甚至都有种不敢相信雨莲会接受自己的惊喜,竟然没有发现我,这一个曾经与之缠绵过的女人的熟悉的身体——更或许,他早已将我遗忘。
    真正的雨莲,是为其丈夫“守贞”到底的;而我,一个顶着雨莲面孔的女人,却如愿以偿和冉望东再次缠绵,并生下了我们的女儿——叶小舟!
    这个秘密我一直留存在心底,就如同守着雨莲、栾静姊妹俩都死于我手的秘密,甚至一手炮制了雨莲、栾静曾经身份互换的“真相”一样。而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我疯狂的爱上了整容术——一个让脸做以欺骗的魔术!谁也不知道,当那个长的像冉望东和我的小子出现在我面前时,着实将我吓了一跳!在韩国,我正指导我的学生,而那个小子的“变脸”却是我操的刀,将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直觉,他还会变一次脸,和我一样,逃不掉一个身份符号不断变换生存的厄运。那个小子,就是我之前见到的,站在冉望东身边的,夜鹰,冉旭昇,我的儿子。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