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吟/师雯

  “皇叔，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吧！”
  “你真的放的下这里的一切？”
  赵天暮深叹一口气，良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不会再回答的时候，
  “从未拥有过，谈何放不下？”还是这句话，轻轻的忧伤，轻轻的无奈，轻轻的感慨，轻轻的拂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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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月宫内的景致出落得，还是如此的清丽动人，与众不同。几番境迁，唯一不变的恐怕只是这一处美景罢了。兀自妖娆，兀自珍重。
  暮晚的天空，阴沉得骇人。吟月宫内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宫人尽数被我派遣到各处打扫。一整天刻意的折腾了他们，为出逃做好准备。人累了，自然睡得格外的沉，这点我可是深有体会的。
  筱洁与杨宣已被赵天暮遣去秦将军府，心里隐隐有些担心。担心他俩能否过得安生，担心他俩会不会怨我，也担心那秦怀瑞图谋不轨。更何况筱洁与杨宣二人皆是有官阶之人，照例说都是皇宫内廷司的管辖范围。此举，难免有些唐突。只可惜自己也是一无用之人，尚还靠着别人，否则定是要带上他们一起上路的。
  昔日，致爽斋内还信誓旦旦的说着自家人，本一体的话。如今，却又是我径自抛下他二人，这般境遇让人情何以堪？疲倦的阖上双目，有一瞬的晕眩，转瞬即逝。睁开眼，面前蹲着一个小宫女，模样倒是有点眼熟。颤颤巍巍的，两只生了冻疮的手握成拳紧紧的捏的衣角。
  “唔，何事？”眼前的人听到问话，紧张的越发厉害了，支支吾吾的不敢开口。
  这时身旁的老妈子突然开口说话了，我这才注意到原来有两个人。
  “刚才这个该死的贱婢，刚才在打扫妆台时，不小心摔坏了郡主的一副琉璃八宝梨花簪。老奴斗胆，带着她来向郡主领罪了。”看了一眼老妈子，又看了一眼跪地的人，觉得实在是眼熟。
  “你叫什么名字？”
  “……”跪地的人发出嘤嘤的啜泣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时之间有种厌恶感油然而生。
  疑惑的看着老妈子，“她是哑巴？”
  老妈子不好意思的冲我笑了一下，用手指戳着那小宫女的头说道“郡主问你话呢，死奴才还不快说。”
  我不是什么良主，至少对于不熟悉的宫人不会有什么过分的善举。加之这段时间在就烦躁已久，今日又碰到这等琐事，实在是耐心有限，见那女的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来，心里更是窝火了。
  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既然不说，那直接领下去受罚去吧，廷杖还是鞭答你们自己看着办吧。都给我下去。”起身准备离去。
  “桃春。”一个怯怯诺诺的声音响起，
  “桃春？”恍然想起一幕，她是赵天思无意间差来送信给我的那个小桃歌，记得当时差点……
  一时之间有些窘迫，脸上又有点挂不住，好在小丫头被我吓得不轻，算了吧，反正也是最后一天了，“桃歌是吧，算了吧。你与本宫也算有缘，钗碎之事就算了吧，往后在这深宫之中还是要自己当心的好。老嬷嬷，你就把那花簪拿去修好再替我赠给桃春吧。”
  老妈子诚惶诚恐的领着泪流满面的桃春走了下去，看着这一老一小的背影，一次又一次，这样的人儿如何在这深宫之中长久的生存下去。
  心中泛起了怜悯，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连自身都难保的人还谈何去保护她人。
  自嘲的笑笑，回到寝宫里，安静的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倒上一杯清风，还是杨宣下午泡的，如今，却是人去，茶凉。
  
  
正文:第四十六章 桃雨 （上）
  月上雕楼，清风徐堂。正是深夜，只着了那件熟悉的杏子红单衣便出发了，前往锦渊阁的路上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险阻，只有我一个人吱吱的脚步声，远处传来不知名的夜枭声，更为此刻的心情抹上一笔动迫。
  寂静的路上，四周静谧无声，整个皇城已陷入了沉寂。寒气不断的从四面八方的涌来。此刻，却顾不得太多。捏紧双手，也不敢太快的跑，只能轻掂着。脚步声，喘气声，皇城中一切的生灵似乎都在为我开路，为我洗程。
  跑了许久，有些支持不住了。额角有冷汗溢出，大病初愈，以前出行大多有鸾架，如今终于尝到了苦头。
  捂着心口，继续小跑着。这个时候的禁卫军应该在浩天门换班，时间很短。所以，中途一定不能有所停留。再累，也不能累倒在这里。
  因为，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又跑了一段，忽然间的一阵晕眩，叫我握不准方向。月光下，近在咫尺的锦渊阁却变得若隐若现。勉强的停下脚步，仔细的分辨。
  阴沉庄严的锦渊阁已屹立于眼前，片刻间的仲神，便飞也似的奔了进去。锦渊阁内部呈八角状，并没有太多的装饰，开国皇后未来得及在此有所流连边已驾鹤西逝，所以阁殿内相当的空旷。借着几盏稀疏的指明灯，勉强的辨析了一下大概的布局。
  并没有见着赵天暮，冲到内廷也未见到半个人影。一阵阴风吹过，拂起庭中荒草无数，也拂起了我的鬓发。心顿时凉下半截，不甘的站在庭院中继续等。外面已经依稀有了禁卫军来回巡逻的声响，现在出去也是暴露无遗。姑且，赌一把。
  又过半刻依旧没有动静，发丝绕上双眸，颓然的靠在身后的宫柱上。宫柱早已有了腐败的气息，暗红色的油漆已经斑驳无数。这么多年，他们却一直在坚守，守着一份爱情，也守着一份誓言。
  这场赌，我终究还是输了。手指抚上红柱，想抚去那层层的黯淡。借着指明灯昏暗的光线，轻轻的划过，猛然间在手指滑过的方向出现几个字，定神往去，正是“锦渊阁”三个字，墨渍很淡但显然墨迹未干。退后数步，望向顶层的匾额，苍劲有力饱含清逸的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看了许久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正准备放弃，突然一丝火光一闪而过。当下，欣喜若狂。不顾身体的余伤，奔向顶层。一路上摔了不知多少次，却从不觉得疼，反而越摔越开心，那种反复间换得患失的感觉，让人忍不住的热泪盈眶。
  狂奔至顶楼，赵天暮已毅然的伫立在庭栏边，黑衣锻袍，未着衣佩，却是悠然脱尘。狼狈的喘着粗气，缓走至他面前。讪讪的冲他笑了笑。
  赵天暮微一蹙眉，眼神在我身上游弋着，“怎么穿得这么少”责怪的语气突然出口，让我几分愕然。
  原意为他应该说，怎么来的这么晚，让本王好等之类的话。如今这般出口，倒让准备好的答话无所适从。嘿嘿的干笑了两声，“这样，才够两袖清风嘛！”
  “的确，够清风的。”见他的脸色放缓，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城，守城的侍卫都打通了吗？”
  “没有！”赵天暮径自的走到雕栏边，拿出一个罗盘样的东西。月正当空，他拿着那东西左右的对照着。
  又见他半天没声响，火气腾的一声窜了上来，“你耍我？”
  “没有！”
  “那是怎么说啊？什么时候能走？”心急火燎的，亏他还有心情在这里赏月。
  “小声点，招来了侍卫。那我们两个只能落下一个私奔未果的罪名了。”赵天暮淡淡的说着，隔着他的背影，我可以看见他强忍的笑意。
  “切，我要跟你个老头私奔？”简直是开玩笑，拜托，是你先邀请我的好发。后面这句话，我只在心里默默的想来几遍，毕竟我的确很想出宫，毕竟现在全指望他了。
  想到出宫以后的日子忍不住的雀跃起来，焦急却又紧张，担心却又盼望。只能在原地无所事事的打着圈圈的来回转着。
  “小姒，你先站到我这边来，不要挡着我的视线。”赵天暮转身拿着那个罗盘样的东西对着我这边，轻跑到他这个角度。透过碧玺罗盘的幽光，可以看到这里每一块地砖都泛着淡蓝色的光泽。
  有些惊奇的眨了眨眼睛，虽着赵天暮轻微的转动，却看见正中央有一块却没有光泽，远远的望去像一个呈八角形的黑洞，正是这阁楼的平面形状。
  “小姒，数一下从这里到那块地砖，一共是几块。”
  “皇叔，一共是49块。”用最快的速度数了两遍，隐约觉得那块砖下一定有着什么机关之类的。
  “好，你可要数清楚了。时辰一过，便再无机会了。”赵天暮的声音极其镇定，也不急着收起罗盘，而是吃力得继续维持这个清楚，好让我再确定一边。
  “皇叔，我确定的，可以了。”话还没说完，地上的地砖骤然的失了颜色，和平时普通的地砖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惊讶的看着赵天暮，却不知该怎么问。
  “走，数着地砖走。有什么疑问到了皇陵再说。”赵天暮伸手环住我，搂我入怀，本能的一惊挣扎着，却见他此举是为了尽量和我站在一条线上的地砖上。
  赵天暮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我自己辨析清楚，免得花了眼，出了岔子。集中精力，不再多言，仔细的数着地砖，偌大的殿阁上只有听见两声粗浅不一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