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醉

第46章


走了有好长一会,身上很热,出了汗,黏糊糊的,很难受,胳膊上的伤口也痒了起来。任笑迟边走边看四周的景物,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越走下去,这种感觉就越强烈,直到她看到不远处那栋围着警戒线的建筑,才猛然发觉她走到了哪。
隔着一段距离看那处已成为废墟的地方。此刻在任笑迟的眼里,周边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个点,一个是她所站的地方,一个是“夜风”所在的地方。任笑迟很想走过去,但是她不敢,她看得见这两点之间隔着的一大片殷红,她怕自己走过去会让那红更深,更多。如果她的离开能让这一片殷红变淡、消失,她宁愿只此遥望。
有汗滴下来,眼睛又糊又涩,闭上再睁开,连“夜风”也变糊了。糊了也好,糊了就看不到了,就能不再看了。任笑迟缓缓转过身,却在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管清不清楚,她知道,它就在那里。
任笑迟还是没有回去,而是去了医院。医院里看病听诊的人很多。甲型H1NI流感在全世界范围内大规模爆发,搞得人心惶惶。虽然新闻已经报道过本市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疑似病例,但群众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只要稍微有一点不舒服就往医院跑,生怕不幸感染上。这年头,人们越来越在乎自己的命,有个头疼脑热的就紧张半天,听说还有人在医院里包了床位。其实这事也不稀奇,在大部分穷人的命如草芥的时候,少部分先富起来的人想要保住自己的好命自然要花点功夫,做点投资,再有本事的就请私人医生,就像……就像那位周医生。能给那里的人做医生,想来水平肯定不低,这样就好。
任笑迟到医院不是来看伤,也不是因为担心流感,她是来探病的。离开“夜风”后她想起了那个要她去救小靖的男人,不知道现在他的伤势如何。她知道那晚的伤者都送到了这家医院急救,糟糕的是她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也无法形容他的长相,由此不难解释,为什么她已经在总服务台前站了十多分钟,还没有问出来她想找的人。
“就是腿骨折的一个男人。”这是任笑迟有限能描述出来的话,其余的她真想不出来怎么形容那个男的。
“小姐,”年轻女孩叫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听上去极其不耐烦,“我已经跟你说过了,那天送过来的有好几个腿骨折,叫我怎么查?”
任笑迟也很为难,想了想,问道:“那有没有一个嘴里一直叫‘小靖’的男人?”
“我怎么知道,”女孩没好气地说,“我又听不见。”
任笑迟皱了皱眉,实不想跟这种态度的工作人员计较,略一思索,说道:“他大概二十几岁,能查一下二十几岁腿骨折的有谁吗?”
这个提法算具体了点,可是年轻女孩想都没想就回道:“二十几岁的有好几个呢,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任笑迟有些窝火,她已经缩小了范围,这人连查都不愿意查,怎么懒成这样?事实上,从她开始询问时,这个小姑娘就没动过手,只一味地说资料不详细,没法找。“那你把这几个人的病房号都告诉我,我自己找去。”任笑迟说。
“那怎么行?”年轻女孩矫情地说,“你这不是骚扰其他病人吗。”
她只想探病,怎么成骚扰了?看着眼前这个化着淡妆,长得还算标致的女孩,听她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任笑迟甚觉好笑。
不想跟这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可是再这么下去还是问不出来,就在任笑迟一筹莫展之际,有个人忽然从身侧轻拉她的胳膊。心猛跳了一下,全身每根神经霎那间紧绷起来,而紧接着的声音又让她随即放松下来,紧绷一现即逝。
“笑笑。”
任笑迟转头一看,正是李愿,于是笑了笑,叫了声:“小愿。”
李愿欣喜地看着她,她总算醒了。气色红润,不似前两天那样苍白,一身休闲打扮显得她精神不错,比那天回来时失魂落魄的样子要好很多。“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不舒服?”
“还好,没有不舒服。”任笑迟说。
“那就好。”李愿笑道,又问:“饭吃了吗?”
“吃了。”任笑迟说,“谢谢你,小愿。”
“我们之间不说这个。”李愿说,“你要多休息,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探病。”任笑迟瞥了瞥总台小姐,淡淡地说,“只是到现在都没问到那个人的病房号。”
李愿还没说话,只听总台小姐急于插口道:“这位小姐不知道病人的名字,我们真的不好查。”
李愿向总台小姐点了点头,问任笑迟:“你不认识那个人?”
“不认识。”想起什么,任笑迟问道:“小愿,那天‘夜风’爆炸送过来的伤员你有没有参与抢救?”
“有。”
“那你有没有救过一个二十几岁,腿上有伤的男人?”任笑迟忙问,又补充一句:“他可能嘴里一直念着‘小靖’这个名字。”
不待李愿回答,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我的病人里有这么一位,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任笑迟看到一位略显发福的中年男人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忙走过去,说道:“可能就是他。你能告诉我他的病房号吗?”
这人考虑了一下,说道:“我带你去。”
任笑迟连声道谢。李愿对同事的帮忙也表示了感谢。
三人离开了服务台。走之前,任笑迟没有忽略掉总台小姐那一直投注在李愿身上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有些期待终究是无望的,有些人终究是无奈的。
心突然一紧,她的期待是否也会无望?无法否认,无法忽视,她还存有一丝期待。那是掉进最深处缝隙中的一粒种子,顽强地抵抗着周围强大的压力,顽强地想要生根发芽。
第五十五章
敲了敲门,有个约摸三十多岁的女人出来。中年医生对她说了几句,她看了看他身后的任笑迟,说了句:“进去吧,时间别太长。”任笑迟道声谢,走了进去。
关上门,刚走两步,任笑迟就停了下来。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此刻所处的这间病房,她最先想到的就是死气沉沉。虽然这是医院里最高级的单人病房,装修得贵气逼人,但这并没有让这里显示出其应有的高然姿态,反倒像一潭深谷里的死水,泛不起一丝涟漪,连同装饰本身都散发出一种破败腐烂的味道。漂浮在空气中的除了尘埃,还有一种绝望致死的气息。
任笑迟站了站,继续往前走,来到病床边,看着她问了半天终于得见的人。用槁木死灰来形容这个男人大概是最合适的,只见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虽睁着眼睛,里面却很空洞,没有丝毫生气,只有眼皮的间或眨动表明他还是一个活物。眼窝深陷,眼圈泛青,脸颊也凹了下去。嘴唇干裂,紧紧抿着,让人怀疑从里面是否还会再出来一个字。左腿被吊了起来,用夹板固定住,显是伤得很严重。
“刘禛。”任笑迟轻轻叫了声。如果不是听中年医生说起,她不会想到这人竟会是华新集团董事长刘元庆的独子。她曾经听别人议论过这位豪门公子。年轻英俊、风度翩翩、才华横溢,在绘画、音乐上都很有造诣,是城中数一数二的钻石王老五,众多名媛、名模、明星竞相结交的对象。但他为人低调,极少有新闻见诸报端,也从没有过什么风 流韵事,完全不同于一般的纨绔子弟。听说刘元庆一心想让他继承家业,可他对商业毫无兴趣,他的志向是成为一名艺术家,为此父子俩没少发生争执,刘元庆还曾在一气之下说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是真是假外界不得而知,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只是睁着眼睛,没听见一般,好似已失去灵魂,只留下一副躯壳。
“刘禛。”任笑迟又叫了一声。
对方还是没有回应。
任笑迟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可能是走得时间太长,她明显觉得有些乏力疲惫。一般来说,在只见过一次面,对方很有可能都不记得她的情况下,这样贸然前来探病无疑有些唐突,而且对方没有丝毫反应,未免有些尴尬。但任笑迟没有顾虑那么多,唐突、尴尬她都没有觉得,甚至没有想过以她的身份是否合适来。
中年医生提醒她这件事不能泄露出去,因为刘元庆告诫过医院要封锁消息。她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带她来。“他目前的情况很不乐观,你最好能劝劝他”,这是医生跟她说的话。她问刘禛的情况怎么不乐观。医生说他曾经拔掉输液的针头,强行下床,企图在卫生间里用水果刀自杀,幸亏被特护发现了。后来他绝食,什么都不吃,连药都扔了,只能给他输营养液。医生说他有严重的自杀倾向,现在只能用镇定剂让他平静。他这种情况必须有人劝导开解,否则只靠药物救不了他的命。她问他的父母难道不行。医生说他的父母对他无计可施,他甚至不愿意见到他们。她又问难道就觉得她可以开解刘禛?中年医生说她可以试一试。她不知道在她进去后,中年医生对李愿说:“小李,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这个朋友能行。”
任笑迟默默地看着刘禛。他在想什么?还是他什么都没想?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吗?还是他已经封闭起一切感知功能?医生要她劝劝刘禛,可她要怎么劝?她甚至不知道他为何这样。等等……任笑迟突然想起刘禛曾经说过的话,“我们要在一起”,说的是他和小靖。小靖不在了,他企图自杀,他们俩……危难之中的坚守执着,失去之后的痛苦绝望,他们俩的关系她再想不到其他可能,或许她明白了。
明白了要怎么办?说些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的话吗?在她看来,这些话苍白无力地起不到任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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