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少年都会远去

第33章


几分钟后,她出现在狭小的舞台上。四周的客人都站起来,哗啦大力鼓掌,尖叫声不断。
  郑子杰站在场中格格不入,向台上望去,那确实是七七。他纯洁娇弱的姑娘,他冰雪般淡漠的姑娘,却原来--
  却原来。
  他说不出话来,眼神复杂地朝台上看了一眼,在满座喧哗中,掉头离去,脚步凌乱。
  台上的七七的目光一闪,继续舞着,舞着。
  郑子杰,你何苦非得逼我把一切都抖得这么丑陋呢。
  她忘不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好象看到了很脏很脏的东西。
  他离去的时候吐出一个字。她想,他在说,脏。
  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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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蛋儿啊,你  发表于2010-03-09 22:36 2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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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子杰后来又找过七七两次,问她:"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搏天给你开出的薪水足够你开销了,再说,你平日里一向节俭,照说是花不了什么钱的。"他的语调几乎失控,"你告诉我,沈七七,你说,你说!"
  说什么呢。七七说:"我习惯了这种生活。"
  "这样的生活难道好吗,你告诉我啊,为什么!"
  "不为什么。"七七不打算多说。因为已经说了这样多。她很后悔,为什么要和他来往呢,明明知道迟早会分开。为什么呢。是她真的无助,还是--她只是想让自己经历?
  证明自己可以接纳别的人。一个代表着健全、明朗人生的别人?
  结果她失败了。
  郑子杰不肯死心,非要让七七说清楚不可。七七想了想:"我喜欢钱。越多越好。"
  "你要钱做什么呢。你骗我的!"郑子杰愤怒道,"七七,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连化妆品都不用,平时穿衣服也不讲究,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七七语塞。
  郑子杰觉得有希望了:"七七,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改过来好吗?我求求你,你改过来,好吗?"
  七七说:"我真的需要钱。"
  "你到底要钱做什么呢?"郑子杰问,"难道是--你得了绝症,需要钱?"他摇晃着她,"你不要独自撑着啊,我们想办法解决好吗,你说啊,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很健康,什么病都没有。去医院只是探望病人。"
  郑子杰颓然了:"就是因为喜欢钱,才--"他艰难地说,"才,人尽可夫?"
  他说,人尽可夫。
  这四个字如此刺耳。七七却没有伤心的力气。他说的对,不是吗。
  他猛地抱住她,在她脸上胡乱地亲着,喃喃低语:"为什么我还是爱你?七七,你会为我改变吗?你不要做那些好吗?你等我慢慢地做好,我会混得很好的,有房有车,再也不要你受任何苦。"
  "那么,你需要我等多久呢,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她是下决心和他恩断意绝,说起话亦是毫不留情面。
  他当然听出她的嘲讽,愣住了。
  她抚着他的脸,这是一张多么年轻气盛的脸啊,永远斗志昂扬,相信付出就有回报,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该有怎样的激越,他就是怎样。她说:"不要天真了好吗,我的小男孩,我跳一个晚上,能顶你十天的薪水。"
  他彻底被激怒了,刷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用力地摔在她脸上,骂道:"你这个婊子!"
  七七捡起钱,一张张地捋平,放在桌上,还压了一本书,笑了笑。
  郑子杰蹲下身,抱住头,呜呜地哭了。
  七七笑了笑,向外走去,顺便帮他带上了门。
  这个世界上,一半人的想法,另一半人永远不能懂得。
  早过了下班的时间,整个大楼的人都走光了,空荡荡的。那股蚀骨的寒气从脚底升到手心,太冷了,太冷了。七七朝手心呵气。怎么会这么怕冷了呢。新疆的气温明明比云城要低上十几度的。
  这个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啊。却不知道还要冷到什么时候?
  前面停着一辆车。倪险岸靠在车边,抽烟。老远看到七七,也不说话,等她自己走过来,塞一支烟给她,问:"一个人?"
  "一个人。"
  "出差回来了?"
  "回来了。"
  倪险岸和她相对抽完整支烟。他穿着黑色的大衣,领子竖起来,嘴唇冻得发紫,把烟头一丢,跺跺脚:"这鬼天气,真冷!"
  "啊。"
  "吃饭没有?"
  "啊。"
  倪险岸看了看七七,替她打开车门:"走。"
  安静地吃饭,他给她舀汤,眼里是洞若观火的明白。他,是一早就明白结局了吧,却什么都不表示,只等她自己经历。
  "我带你去坐摩天轮。"
  七七一惊,华北健康的时候,就曾经说过,七七七七,我们好好干呀,等你下次生日,我要带你去乐园玩,坐木马,坐摩天轮!
  她问出来:"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啊?"
  他一副更奇怪的模样:"为什么非得是你的生日才可以?"
  倪险岸驱车,七七把脸靠在他的胳膊上,听车厢内缓缓流出的《封锁我一生》。
  下着雪的天气,若有若无,一小片一小片,并不可喜。七七坐在窗边,用手擦拭玻璃,眼睛贴上去,看着外面:"新疆会下很厚的雪,一望上去非常辽远,像毯子,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我常常趴在窗口看,幻想上去打滚。天亮了,人都出来了,把它踩得很脏,渐渐地脏成了黑色。"她回过头,"你看,我的人生本来可以很干净的,那么是被谁弄脏弄坏,在上面狠狠踩?"
  倪险岸抽烟,说:"雪会化的。"
  "会吗?"
  "会。"
  倪险岸先带七七去了一幢住宅楼,房子很老了,他缓缓摇下车窗,远远地注视着那里。三楼那家,灯光还亮着,有模糊的人影走来走去。
  他看了许久,一句话也没有,一支接一支的抽烟。七七把手搭在他手上,她知道他在难过。
  他重新启动车时,背景音乐仍是《封锁我一生》:"他们过得还不错,有好几次,我偷偷送酒菜到家门口,听得到欢笑。"
  "他们是谁?"七七明白他在说住在三楼的人。
  "陈浅的父母。她去了后,我对她的父母承诺的,他们就是我的父母。但后来,我不敢再相认。"
  "不想再和旧人联系了?"
  "是。我怕他们看到我这个样子,会难过,也怕我出现在他们面前,令他们联想到陈浅,更难过。"
  倪险岸每年都会以陈浅的名义汇一张大额汇款给她的父母,那几乎是他一年的大半薪水。他们拿这些钱请了保姆,养花养鸟,去海南和东南亚小国旅游,面目舒缓,丧女之痛渐渐平息。
  "百善孝为先。你这样做,很好。"
  "我应该承欢膝下的,但我不想再出现,勾起他们对陈浅的回忆。不如这样吧。"倪险岸稳稳开车,"他们请的保姆我暗地考察过,很精心,也很细心。"
  "真高兴他们的晚年生活不错。死者长已矣,而生者应该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七七说。
  "我那位最好的朋友和他的妹妹,还经常去探望老人,我知道他们是在为我做事。如果我的父母还在,他们也会这样的。"
  "能交到这样的朋友,真好。"
  "我很幸运。"倪险岸顿了顿,继续说,"去年,我给老人寄了一大笔钱。他们靠着它,后半辈子不愁。"
  "为什么要寄这么多?"
  "我怕有天我会无法善终。"
  说话间游乐园到了,它是最近才翻新了的,天太冷了,游人很少。七七走过去,摸着激流勇进和单轨滑车,记起小时爸爸带她到公园去玩,坐在小小的船里,从顶端往下冲,浑身溅满小水珠,大声尖叫,很快乐。
  倪险岸买票,五十块一张,塞一张给七七,吹口哨:"来。"
  七七站在摩天轮下仰望,坚持要等46号才肯坐。倪险岸就陪着她等。他不知道46是七七爸爸的年纪。也算一种细微的怀念。
  为什么要等到无可挽回才肯相信,不管爸爸是个怎样的人,七七心里,还是爱他的呢。
  既然是爱他的,又为什么会把事情演绎到惨烈若斯?
  我们办错了好多事情。
  整个摩天轮上只有他们两人,坐在摇晃着的吊篮里面,看着它缓慢地上升,地面越来越远,那些游乐设备也越来越小,城市在脚底下。
  风大,夜色深浓,吊篮在晃动,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高架桥上的车灯闪闪烁烁,像一尾龙,城市流光溢彩。
  七七说:"我对不起郑子杰。"
  "哦?"
  "我不忍心。他是个简单的人,他何辜。喜欢的人居然是这样。"
  倪险岸点点头:"很少有男人会接受这个,除非是深爱,但心里难免没有疙瘩,总会耿耿于怀,容易形成导火索。"
  "是啊,把柄。"
  真相往往是丑陋的,而郑子杰必不能预料自己碰上的会是这样,远比他所能想象的全部加起来还要恶劣。
  做小偷、蹲监狱,跳艳舞,卖淫,每一桩都在他能够接受,或者说是,能够容忍的道德范畴之外,可她有那么干净得没有烟火气的容颜。
  "你知道吗,我从一开始和他交往就后悔了。"
  "是什么让你下决心分手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到达顶端时,七七站起身欢呼,和倪险岸的手握住,窗外是喧嚣城市安静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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