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

第29章


我注意到哑奴身材非常健壮,肌肉一块一块的,像是练武之人。练武之人怎么会沦落为奴隶呢?我心中的一丝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就忘记了。
  我帮他上完药之后,又给他检查了胳膊和腿上的夹板,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告诉他:“有事就找我,别憋着。你只要想,尽快好起来,用不着别人照顾你就行了。”
  晚饭过后,孔仅邀请我到街上逛,我怕了他们之间那些客套,要求一个人溜达,不跟他们一起去。孔仅笑呵呵地说:“你们年轻人还觉得逛街好玩,我们老头子就没有什么看头了。我主要是怕你迷路。”我不以为然地说:“洛阳再繁华也不至于让我看花了眼。我不是小孩子,你们就放心去你们的好了。”
  就这样我一个人来到洛阳街头。即使是两千年前,洛阳的繁华也是令人惊叹的,跟长安大气质朴不一样,这里的一切都精致、华丽,尤其是房屋到处显示着非富即贵的气派。我没走多久天就黑了。到处都是灯火辉煌的景象,竟比白日更为繁华,尤其是河畔,天上星光,地上灯光,加上河中倒影,简直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我一边走一边欣赏着,暗赞着这个十三朝古都的繁华之地。走到桥头看见有一个看起来特别慈善的老人在卖布艺,好像是自己做的工艺品。我心一动,走上前去,原来都是做成小动物的布艺,造型十分拙朴,我看了心里很喜欢。便先问价钱:
  “大爷,这个小马多少钱?”
  “两铢钱。”
  “两铢钱?太贵了。便宜点行吗?”
  “两铢钱还贵?你说多少钱?”
  “四铢钱行吗?我再要一个小老虎,一共给你八铢钱。卖不卖?”
  那老人像看外星人似地看着我:“你说你八铢钱买两个?”
  “对啊,你卖不卖?”
  旁边一个人说道:“喂,人家要两铢钱卖给你,你怎么要四铢钱买呢?”
  我抬眼看看他,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的轮廓棱角分明,灰色的眼睛,倒也算得上英俊。旁边还有一个中年人也在看我。
  我现在的心思完全在那两个布艺动物身上,见说话的这个人我并不认识,就转过头去对老人说:“八铢钱,买你两个,行不?”
  老人神色明显很犹豫:“这位公子,莫要打趣我老汉。四铢钱给你就可以了,我不多赚。”
  “还说不多赚,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八比四少四哈,八铢钱行就买。这样,我不跟你讲价了!十铢钱,卖不?”我一边比划着八与四,一边努力装出一副十分真诚的样子。
  那个陌生青年显见无法容忍这种情况,便凑过来问我:“你也知道八比四少四?为什么还多给钱?”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不行我不买了!”
  “唉,这位公子,我四铢钱卖给你俩。”老人可不想失去生意。
  “不行,要不二十铢钱俩。”
  “这位公子怎么这么奇怪?我赚你那么多钱干嘛?小本生意,公子莫要开玩笑。”
  “那算了。”我抬脚就走了,仿佛真是嫌贵了。
  那老人追着我:“公子,你到底诚心买吗?”
  “当然买了。”
  “那就四铢钱给你两个。”
  我想了想,给了他四铢钱,却只拿了一个小马。
  老人家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不知道我到底是精神病还是作弄他。
  第二日宇文成在家里摆了一桌筵席,来了很多富商,应该都是他们的老友。我虽然是手机小辈,但因为孔仅和东郭咸阳的关系,陪坐在主位上。
  昨天买东西时遇见的那个帅哥也在,还陪在宇文成身旁。听人介绍,原来是宇文成的公子宇文森。
  筵席不像现代的,可以随意走动,大家都坐在那里,说着拜年的话。我懒散地坐在那里,主人介绍到我,我欠欠身子算作回应。大家看我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更不愿意搭理我了。孔仅和东郭咸阳有点老脸挂不住,孔仅向大家道歉:“我这个外甥没有见过大世面,请各位见谅。”
  “没见过世面倒是可以理解。不过昨天云公子买东西我正好看到,觉得非常奇怪,特地讨教一下。”说话的是谁不用看就知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
  “别人明明卖两铢钱一个,你为什么非要花四铢钱买?甚至要花更多的钱来买?作为买主,你自己居然将价格从两铢涨到了二十铢!”
  大家都看着我,眼神不言而喻。这时候我要是再说“我愿意”,就显得太不识好歹了,孔仅和东郭咸阳更没有面子了。于是我懒懒地回答:
  “两铢钱买他的东西,剩下的钱买他的良心。”
  “你要买良心做什么?”
  “洛阳是个大商都,人人都享受着金钱带来的繁华,却又瞧不起商人,说无奸不商。我倒是想知道是不是这么回事。我看那老头看起来特别慈祥,也做商人,所以我要试试,他肯多少钱会卖他的良心。他要的钱越多,他的良心就越不值钱。”
  “你试的结果呢?”
  “他还是个有良心的人。所以不是所有的商人都奸诈。”
  大家都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包括孔仅,都发愣。宇文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冷了会儿场,在座的一个人说:“云公子真是高人,桑某人佩服!”大家也反应过来,笑呵呵地附和着。我看了看说话的人,是个气质儒雅的中年人,正是那晚跟宇文森在一起的人。我觉得这个人面善,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正式开席了。珍馐美味自不必说他,我却没有多少食欲,也许是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意思大快朵颐,我的吃相很斯文。用过餐后,我觉得远远没有吃饱,想起《飘》里的郝思嘉在赴宴前要吃很多东西,不由得有些懊悔,应该提前填点东西的。
  无所求买卖
  无所求买卖 除了赴宴,孔仅和东郭咸阳就是拜访老友,而老友又摆宴席招待我们,所以除了早饭是在宇文府里吃之外,其他两顿饭都是在外面度过。我怕哑奴没有饭吃,特意拜托宇文成照看他。宇文成有些奇怪:“这哑奴是云公子什么人?”
  “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路遇而已。现在我只希望他能一日三餐有保证,及时换药,快点好起来。这样他就不会成为我们的负担了。”
  宇文成的灰眼睛闪了闪,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半个多月,在洛阳跟大家混了个脸熟,哑奴也能到外面行走了。我看他的伤口好了大半,便让他洗澡、洗头,他一见热水就嗷地叫了起来,颤抖着抱着头。我急忙劝住他:“哑奴,要洗干净了伤才能好得更快。你摸摸,这水不烫。”
  他摇着头拼命地拒绝。我叹息了一声,想了想,温和地拍着他的背说:“那你坐着。”
  哑奴有些害怕,但还是照做了。我给他围上毛巾,用手一点点地撩,将他的长发打湿,但不至于太湿,然后打上皂角,一边搓,一边挠他的头皮。哑奴感觉很舒服,绷紧的身子逐渐松下来。
  接下来我把水盆端到他跟前:“来,跪起来,扶着盆边。”我尽量把声音放得很柔和,哑奴又害怕地望向我,我平静地重复了一下,他战战兢兢地照做了。
  我先把他的头发浸入水中,好好搓洗了一番,然后换掉水,用舀子慢慢往他头上淋水,这样就冲洗干净了。
  哑奴脸上胡子很多,加上蓬头垢面,看不出本来面目。现在这样一洗,我发现他五官分明,尤其是眼睛十分有神。我笑着对他说:“看,洗完之后舒服多了吧?看起来也顺眼多了。自己把身上也好好洗一洗吧!”说着我端着脏水,准备走出门倒掉。
  却发现门外立着两个人,一个是宇文森,另一个是第一次宴会上见过的那个姓桑的商人。
  宇文森的表情是难以置信的:“你除了做良心买卖之外,居然还给奴隶洗头?”
  “哦,我这个是无所求买卖。”
  “什么意思?”
  “你们单知道这世上有金钱买卖,却不知道,还有很多跟孔方兄无关的买卖,良心买卖是一种,还有一种买卖叫做无所求买卖,全名叫没有关系无所求我愿意,这回知道了吧?”
  桑公子禁不住笑了起来:“没有关系无所求我愿意?”
  “对。”我说完就端着水走开了。倒完水回来,那俩人还在那里。
  “宇文公子,还有什么见教?”
  “哦,我这位朋友桑弘羊想认识你。咱们一起喝一杯如何?”
  “是这样啊。桑爷是做什么买卖的?”叫“桑爷”是一种下意识的叫法,因为这位公子留着胡子,感觉上跟孔仅他们是一辈的。但那桑弘羊显然有点受伤:“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我跟宇文森差不多岁数,你不叫我一声桑公子就算了,怎么还叫起爷来了?”
  “啊?因为你留着胡子……所以看起来比宇文公子成熟。”我使了个心眼。
  “桑弘羊,用不着这么个表情。底下人都叫你桑爷,也没有见你抗议。”宇文森心情看起来很好。
  “那么他们叫你什么呢?”我有些好奇。
  “他们叫我二少。”
  “为什么会叫他桑爷?”
  “因为他在家族中主事,我不主事。”
  “他主什么事?”
  “管一帮人吃喝拉撒睡,还有干活。”
  “管囚犯的啊?”我恍然大悟。
  宇文森的表情有些扭曲:“什么管囚犯的!他是开钱庄的,人称‘第一铁算盘’!”
  我跟宇文森在这里有问有答,将桑弘羊视若无物,桑爷耐不住寂寞了:“我本人在这里,有话问我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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