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

我抬眼看看乌孙使者，他的装束很像今天的哈萨克族人，袖口有花边。表情也如大家一样，呆头呆脑的。我冲他笑笑，没有说话，将蚂蚁腿上的头发解开，放掉蚂蚁，然后把穿上丝线的明珠交给殿前太监，冲武帝福了福身子便飘然离开了。
  皇后宣召
  皇后宣召 回到宫中，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新闻人物。等到皇后宣召，我才明白枪打出头鸟，但躲避已经来不及了。有心不去见皇后吧，我等小民胳膊哪里扭得过大腿？再说宣召的宫女已经在门口了，我又不能去请示武帝，只好硬着头皮去见见这传说中的卫子夫。
  去后宫的路比较远，宫女领着我七拐八拐走了很久才来到皇后居住的中宫。我早转晕头了，也不知道来到哪里了，见到一个金碧辉煌的神妃仙子样的人就知道是皇后了，便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磕头：“民女云游参见皇后。”
  “平身。你就是云游公主？”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悲喜。
  卫子夫以前虽然是一名歌姬，能稳坐中宫几十年，没有点手腕恐怕是不成的。我心下惴惴着，想了想回答：“回皇后，民女只是山野草民，所谓公主的身份只是皇上为了民女便宜行事临时封的，并没有正式的封号。”跟聪明人打交道，最好的做法就是老老实实。
  “哦。到跟前来，让我看看。”
  我依言起身来到皇后身边。她细细打量着我，我不敢多看，瞟了一眼便低头扮作贤良状。但就是这一瞥，卫子夫的样貌就已经惊艳了。她的皮肤十分白皙，当真是个水做的美人，加上保养得当，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特别的风韵，是类似平阳公主的皇家风范另一种版本，一时间我没有搞清楚她到底与平阳公主有什么区别，眼前的形势不容许我细细打量，只有集中精力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
  “我听说，你用一枚特制的明珠难住了求婚的使者。”打量了我良久，皇后才缓缓开言。我不知该怎样回答，也揣摩不清她问这话的用意，听她的语气并不像为我骄傲的样子。但她顿住没有说下去，她可以不说，我却不能不应。我急得实在想不出措辞，只好先顶着：“回皇后的话，是有这么回事。”然后看她还要说什么。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现在开始比谁沉不住气，我想。虽然我不知道皇后的心思，但同为女人，猜也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皇后不会去欣赏一个皇上喜欢的女人的才华的。女人之间那点心眼我完全清楚，只是不屑于玩。
  接下来皇后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跟我拉起了家常，诸如问我是哪里的人，家中可还有什么人之类的可说可不说的话，我没有隐瞒，跟平阳公主怎么说的便怎么跟她讲，非常老实。
  当她听到我嫁过人的事情时，语气略略有些惊讶，但随即恢复正常，仿佛我只是在虚构故事。我们这么不咸不淡地聊着。
  忽然她问了一句：“听说你女扮男装进入了军营？”我想她大概还想问我怎么进宫认识武帝之类的事情，我也有些怵头该怎么跟她讲这段，不过没等到我回答，忽然前面太监大声通报：“皇上驾到！”
  顿时一干人失去了威风，全都匍匐在地上恭迎圣驾。武帝进来，只看着我，无视前来迎驾的皇后：“云游到皇后宫里有何贵干？”
  “……”我无语，怎么叫我到皇后宫里？明明是皇后宣召的好不好？我敢不来吗？
  “皇上，是臣妾好奇宫里居住着这么一位奇女子，特地宣召她来见见面。”卫子夫这时候倒并不怯场。
  但武帝有些反常：“朕没有问你。云游，你说。”
  我仰脸无奈地看着他一眼，低下头：“回皇上的话，皇后刚才已经作了说明：是皇后宣召。”
  “皇后如何知道你？”
  ……这你不问皇后怎么问我？
  “回皇上的话，草民不知。”你耍无赖是吧？我顶你个肺！
  “云游，虽然你被封为公主，实际上并没有正式的封号，说起来是外臣。不要仗着朕对你的宠爱跑到后宫胡作非为。李荣禄——”李公公急忙上前。“将原来伺候云游的宫女都发配到浣衣局。以后再有前庭跟后宫勾结的事情，就不会这么轻发落了，一律杖毙！”“是——”李公公答应着，去了。
  我在一旁听着心惊肉跳，什么跟什么？这到底是吓唬我还是震慑皇后啊？
  武帝说完拔脚就走，我还呆愣在原地，吃惊地看着武帝的背影。武帝跨出门槛时忽然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云游还在此作甚？”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应留在这里，刚才他已经警示过我了！急忙给皇后叩个头，学着太监的小碎步，猫着腰，急匆匆离开。
  一路上我恨不得赶紧飞出去，一时间慌不择路，竟撞上一个人，赶紧说“对不起”然后绕道，却继续被那堵“墙”挡住。抬头正看见武帝促狭的表情，仿佛刚才做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我火大了起来：你老婆召见我我不敢不去，你做什么跟我过不去？我又不是男人，跟你老婆偷情了吗？
  但这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我还没有莽撞到自己伸脖子挨刀的蠢劲上。我最多只能瞪了他一眼，然后保持沉默。
  武帝低声道：“随朕来。”
  然后我们一起进了大殿，武帝见我还鼓着嘴一言不发，笑着说：“朕好意救了你，你不感激反而生气？”
  “救了我？什么叫救了我？不就是皇后宣召吗？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把芳华他们都处分了？”我茫然。
  “嗐——”武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有时候看你挺聪明的，有时候却又蠢得要命。后宫不得干预政事，你虽然是女子，却跟外臣一样，皇后凭什么宣召你？没有宫女的通风报信，皇后怎么知道你？皇后为什么要召见你？你这榆木脑袋！”
  我还真没想这么多啊，怨不得他们能当皇上皇后呢，那心眼不是一般的多，而且比我那九曲明珠的弯弯道还多！让我跟这些人精中的人精打交道，我找死呢！
  但武帝良久不说话，我只有试着一点点推理：“皇后为什么召见我？因为我拒绝了西域的求婚？我拒绝求婚这事跟皇后有什么关系？皇后只管后宫，我又不是后宫女子。我是个有名无实的公主，不列入家谱，不属于皇族，皇后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呢？因为皇上？皇上对我关注太多了，她怕再出现一个跟她当年一样的女人？”
  我恍然大悟，武帝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怪异，不是赞赏，也不是不高兴，他只是说：“接着继续推理。”
  “为什么说皇上是救了我呢？身边的宫女有皇后的耳目，所以皇后才知道我的存在。可这也说明皇上的举动皇后知道。因为伺候我的宫女也是原本伺候皇上的。所以皇上并不单是为了我，更为了自己。”当我推理到这里时，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皇上皇后虽然封号尊贵，但到底也是夫妻，难道也要这样相互算计防备吗？
  意乱情迷
  意乱情迷 “怎么不说了？”武帝神色有些疲惫，眉宇间有一种难掩的寂寞。我看着他终于明白了何为“高处不胜寒”。但心里的疑惑还是忍不住：“皇上，我想问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问。”
  “想问尽管说。”
  “这皇后，不是皇上选的吗？不应该是皇上最相信的人吗？”
  “皇后是我选的，但她只是能做好皇后的人而已。这世间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信任也是有条件的。”
  我原来还腹诽过武帝怎么会有那么多喜欢的女人，还个个专情。俨然情圣，可说不容情就不容情，阿娇金屋藏娇最后也被冷落在长门宫，卫子夫做了多年皇后也因为维护儿子而死，只有李夫人最幸运，年轻而死去，才令武帝念念不忘。当初读史书还纳闷着，这时候忽然明白了，在这皇宫之中，纯粹的男女关系很少见，多是掺杂了各种利益斗争的欲望，身为皇帝的刘彻，有时候累了想找个港湾，却并不那么容易得到，这后宫的女子无不想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好处。也许卫子夫当初是善良的，温柔的，体贴的，但一步登天之后，就要提防别人拉她下马，于是夫妻之间便多了算计和提防。
  我叹了口气，武帝问：“你叹什么气？”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样繁华的表象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诡计，连你身为皇上也被算计着，真是可怕。”
  “朕不会让任何人算计我的！”武帝冷冷地说。
  “你实际上要防备所有的人，包括你自己的枕边人。”我这话说得太直接，武帝不悦地皱起眉头，他抓住我的手：“你这小东西，敢嘲笑朕？”
  “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很辛苦。要为国家社稷操心，想着国富民强，安邦定国，还要在意身边这些小事。知道你如此辛苦，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很敬佩。”其实我刚想说心疼来，忽然意识到这话太暧昧，于是急忙掩饰：“我们那个时代的男人虽然生存压力很大，但老婆是他最坚强的后盾，令他不用为家庭、孩子操心，一心做好事业就可以了……”等等，什么叫欲掩弥彰？真是越描越黑！我懊丧地想抽自己几个嘴巴，能不能少说点？真是越说越错！
  我低下头，武帝还抓着我的手，我想抽出来，逃的念头此时占据了上风。但武帝偏偏不放，紧紧地抓着，我不敢直视他，紧急之下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来。怔忪间，武帝忽然托住我的下巴，我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他紧紧地捏住，不放我，一边凑近一边说：“云游，你是上天给朕派来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