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杨花梦一场

    一日，丽妃不请自来，丽妃是匈奴公主，行事不拘于礼法，她曾多次观察过温蝶，见她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便很好奇的问：“陛下为什么会喜欢你？”
    温蝶睫羽动了一下，莞尔：“陛下也喜欢你。”
    “这可不一样，”丽妃说，“你和我不一样，陛下喜欢我，是因为我是匈奴人，是维持两国邦交的使者，待我好便是待匈奴好，所以我嚣张跋扈，不守规矩，可以获得陛下的原谅。如果有一日匈奴不在了，陛下也就不会喜欢我了。可以不一样，你是温穆的女儿，但是你父亲已经过世了，他还是如此喜欢你，呵护你，这便是真的待你好。”
    温蝶拉住丽妃的手，告诉她：“即便是没有匈奴，他也会对你很好。因为陛下是一个很宽容的人，他会善待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听说匈奴人都是茹毛饮血，真的如此么？”她岔开话题。说到匈奴的习惯，丽妃便来了兴趣，从马奶酒讲到单于大帐的花纹，从天山的圣水讲到上古传下来的故事。
    温蝶看着神采飞扬的丽妃，恍惚间看到了未进宫前的匈奴小公主、丽妃突然有些感伤，她说：“其实我不喜欢皇宫。没有青草的香气，没有马奶酒的酒香，没有快如闪电的汗血宝马，也没有暖和的大帐篷。”她说，她进宫前哭了整整三天，但是她还是来了，为了两族邦交，为了匈奴人想要的和平，为了已逝的父汗的嘱托。
    温蝶突然有些可怜丽妃，往里看她嚣张跋扈，无拘无束，此刻的她却是无助委屈，单纯无辜。
    “你喜欢这里么？”丽妃问。
    温蝶想了想，看向远处冰冻的湖面，搓搓手：“不喜欢。它改变了对我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人。”
    两人相谈甚欢，凤文钰站不远处，两人却没有发现，宫人见到凤文钰正要叩拜，凤文钰挥挥手，听着两人的对话，她听着温蝶讲述那些曾经的故事，听着温蝶说，曾经有一个人年轻人背着他的妻子从这里走到另一座宫殿。曾经有人陪他的妻子看了一夜的月亮，曾经有人抛弃了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便只是为了和他的妻子可以相守在一起。
    凤文钰嘴角上扬，走了过去。丽妃和温蝶屈膝跪拜，他对她说：“你身体弱，不要站在雪天。”
    她笑了笑，丽妃看着他们两人说：“臣妾告退。”待到丽妃走远，凤文钰弯下腰，温蝶说：“怎么？”
    凤文钰笑着说：“我想再背你一次。”
    温蝶眼眶突然有些湿润，轻轻的趴在他的后背上，圈住他的脖颈，他在雪天里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她知道，凤文钰已经不在年轻。背着她走了一会儿，便有些气喘吁吁，他的额头开始被皱纹迷盖，他的鬓角若隐若现着灰白的发丝，但是他说：“我答应过你，要一直背着你走。”
    天上飘开了雪花，似是每年初春漫天飞舞的杨花，她伸出手接住雪花，落在手心化为冰凉的水滴。
    “我知道你不想回来，可这里才是家。在你消失的几年，我一直都告诉自己，你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等到找到回家的路，就自己回来了。所以，每夜我都开着宫灯，希望在你回来的时候，不会找不到我——”
    他兀自说着，她捂着嘴，泪流满面。
    “我等了你两年，安栾说有人在北朝看到你，恰在此时，北朝皇帝发来了休战书，我便借着这个机会去北朝寻你。我知你在民间，便屡次请宋安朝带我在民间走动，上元节，我看到了你和念惜，可你只顾着念惜，哪能看到我，我派人暗地跟踪，找到了你的住处，又见你落水，这才现身。若非温穆病故，你也不会随我回来。”他说，脚步一深一浅的在雪中走着，“我真的那么可怕么？害的你都不敢回家。”
    她说：“不是你可怕，是我太害怕失去。只有看不到你，才能保留住我们曾经一起的日子。”
    到了静怡园门前，又是一阵熟悉的笛声，她说：“让我去看看文翊可好？他没了父皇，没了母后，一个人生活在深宫，孤苦无依，岂不是很可怜。”
    凤文钰看了她半响，说：“那便随你的性。”他沉了片刻，见温蝶没有反应，他说，“不请我进去坐坐。一路背你回来，衣服湿了，腿也走不动了。”
    “这几日总是陪着明妃，你当然走不动了。”温蝶翻了个白眼，凤文钰挑眉：“吃醋了？”
    温蝶也不反口，直言：“是，我吃醋了。那又如何？”
    凤文钰笑了，他从怀中取出一支木簪，插在她发髻中，他说：“这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做的，本想等过些日子送你，如今且当赔礼。”
    温蝶想要摘下木簪，被凤文钰阻止：“别摘下来，待我走时再看。”
    “既然如此，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请你喝杯暖茶。”她浅笑，如同天空中簌簌落下的白雪。
    待到凤文钰离开，院落的笛声未消，她找到了凤文翊居住的那所宅院，看到他正站在雪中吹笛。一袭白衣，傲然而立，恍如那雪中梨花，洁净的带着几分的疏远。
    “谁在门外偷听？”门内的人平声静气的说，转身回眸，看到是温蝶，颇有几分的诧异，“又是你？”
    “什么你啊我的，若是不想叫嫂嫂，便叫声温姐姐。”她笑着说。“我比你长着几岁，叫声姐姐也不会损了你的身份。”
    “皇兄不喜欢有人来这里，你还是走吧！”他说，带着浅浅的无奈。
    温蝶反身坐在秋千上，她说：“你这次可猜错了。这一次你皇兄答应了我才来的。他说，你一人无聊，我也是一人无聊，所以让我这个无聊的人来陪你这个无聊的人说话。”
    “真的？”
    “嗯！”温蝶很认真的点头，丝毫看不出任何的破绽，可是凤文翊只是笑了笑，转身继续吹笛，飘渺的笛声在院落中弥散，恍如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