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荣华怎敌她

那一双并没有多大神采的眼，出神地望着远处，瘦弱的身子打着颤。
  
  “田嬷嬷，为何还不扶你家主子回去歇息，你没见她已经冷得发抖了吗？”
  
  老人浑浊的眼，未动。
  
  “回夫人，是王爷让老奴带王妃出来见见风的。”
  
  是修文！
  
  “王爷还说，以后要多带公主出来见风……”
  
  她看着我，话中有话，神情中透着一丝决然。
  
  我懂了，修文手中的最后一颗棋子要抛出了。
  
  我的心缩紧，那种对未知的恐惧和希冀，让我心情忐忑。回过神，和那一双凄惶无神的眼对上，却一惊。
  
  泰安那双充满了怨恨不甘和绝望的眼，像两柄利刃，直直地射向我的心口。
  
  “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不会！”
  
  她诅咒，对着我，说的确实“我们”！
  
  田嬷嬷不耐烦了，她拉扯着泰安离去，任凭泰安回光返照一样在她手臂里挣扎嘶喊。
  
  “都下地狱！全都下地狱！全是魔鬼，全都是魔鬼！”
  
  “死吧，杀杀杀，全杀死！”
  
  “老天不会放过你们——绝不会——”
  
  撕心裂肺的诅咒，久久回荡在廊间。
  
  哐当——
  
  身后的铁门开合，我回过身，正看见那人在血一样的残阳里归来。
  
  他的脸上还带着血迹，不知又是哪一个暗卫替他殒命时喷洒而出。他丝毫不在意，拖着疲惫的身躯，眉目间却带着一丝杀戮过后和劫后余生的亢奋和振奋。
  
  “我回来了，甜儿。”
  
  他张开臂弯，向我打开。
  
  我痴痴地望着，望着这个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的鬼魅。
  
  那份高贵，那份超然，那份无所欲的清爽，在鲜血和杀戮，在欲望和贪婪中，绽放出末日一般的火焰！
  
  晚霞凄美，近黄昏。
  
  
  
  
  
  
  
  第30章 人殇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轮回果报。我只知道，每一个皇帝在通往宝座的道路上，都是罪孽深重。
  
  此时，这个躺在我身侧，已然熟睡的男子，睡梦中依然皱紧了眉头。只因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那是他的敌人，他的恩人，他的仆人，和那些爱他慕他的女人的鲜血。
  
  患得患失。
  
  忽然害怕老太的惩罚。
  
  轻轻握住他的一双手，缓缓抚摸那上面粗粝的老茧，我凝望窗外的天宇。
  
  老天爷，你能听见我的话么。
  
  你要记住，你应是厚爱这个男人的。而他所有一切的罪孽，不过都缘于一个女人。是我，这个贪得无厌利欲熏心的女人，让他一步步走到今天。所以，冤有头债有主，您莫要牵连他吧……
  
  天刚放亮，远方天边稍稍露出一抹鱼肚白。
  
  我睡得始终不沉，耳边听见家仆凌乱的脚步声。
  
  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在梳洗穿戴，一个半躬身的男子立在屏风外。我听到他细小的声音。
  
  “主子，是不是该动手了。”
  
  “嗯。”
  
  修文扣好最后一颗领边盘扣，终于缓缓吐出一个音，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人走了，他这才从屏风后走回床榻。见我半撑着身子看着他，便亲昵地抚摸我披散着的发。
  
  “把你吵醒了。”
  
  “你要去做什么？”我忽然觉得这一刻的他极不真实，连带着他掌心的温度也变得飘渺起来。我反抓住他厚实的掌，捧在腮边，久久不愿松开。
  
  他笑了，依然云淡风轻。
  
  “看你紧张的，真像林子里那只兔爷。”
  
  “以前你给我捉的那一只？”
  
  “不然还有哪只？”
  
  他就势楼我入怀，将我的脸深深地扣在胸口处。
  
  “泰安子夜的时候，薨了。”
  
  “什么？！”
  
  一下子回想起，昨天傍晚时她那张憔悴疯癫的脸，我的心顿时狂跳不已。
  
  真的死了，带着怨恨和不满，就这么死了？当朝的公主，尊贵的王妃，说死就死了。这天，该是怎样的动荡？
  
  “别怕。她本就是一颗棋子。是朱四拿来出入王府的借口，是他让我放松警惕的筹码，也是我……用来掩人耳目的棋子！”
  
  所以，那尊贵的公主一开始的命运就已经被这两个明争暗斗的男人规划好了？
  
  “那么如今她死了——”我仰起头。
  
  薄薄的唇，勾起。冰冷的弧度，绽放着妖冶的笑意。
  
  他搂紧我，“她死了，也要完成她最后一步棋！这一招杀卒保帅的棋！”
  
  天朝第一公主薨，吊唁三日，而后运送遗体到相国寺供奉足月。
  
  修文说，这三日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他会死守在王府，等待他所有兵马暗度陈仓全部集结回京。而三日后，他便倾尽所有，最后一搏。
  
  三日后，他会派人将我混在送丧人员中，将我护送到相国寺的凌云法师那里隐蔽。
  
  我知道，三日后的分别，再见面要不就是在金銮殿，要不就是在阴曹地府。
  
  如此这般，皆是我与他心知肚明。
  
  当晚，在我院落前头，桂花飘香。
  
  我与他双双跪地，直誓明月。
  
  生死挈阔，魂魄相随。在天龙凤，在地连理。
  
  看着我这样信誓旦旦庄严认真，他的眼里藏匿了一丝笑意。
  
  “你认真起来，还颇有一股蛮牛劲。”
  
  我瞪他。
  
  “我生来就是蛮牛性子，不然你我又岂能有今日？”
  
  他沉默了，想来也是赞同我的观点。
  
  拉着他起身，我和他仰视明月。
  
  不远处的前院，哀乐声声，哭声阵阵。
  
  我看着他的脸，第一次郑重其事地问他。
  
  “这么多年，我所作所为，事到如今，你可有怨怼不满？”
  
  那一双眼，波澜不兴幽深似海。闻言之后，久久凝望我，没有回应。
  
  我的心，忽然有一丝慌乱。
  
  回想起那日看他在泥泞中摸爬滚打，记忆犹新彷如隔日。那一副高洁的身子，那一双包容世人的眼，被无助和凄苦纠缠。不肯低头的性格，两袖清风的雅然，回过身却被补丁满身的破衫裹缠……
  
  我心里的那头牛，那日起就再没离去。
  
  一心一意，心心念念。
  
  然而似乎，我从未静下心来，听听他的心声。
  
  此时，夸父逐日一样的执迷忽然面对清冷如月的他，我忽然很害怕，害怕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而他——
  
  他握住我的手，低头看我。
  
  “你若是皇后，皇帝只能是我，不是么？”
  
  这样的回答，我理应安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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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的吊唁，朱四亲自来了。
  
  我和修文披麻戴孝，就跪坐在灵堂之下。
  
  他的金丝龙袍外罩了一身素衣，拿过太监递给的燃香，上前为亡妹上香。
  
  身旁吊唁宾客无不是达官显贵，见状纷纷出言安慰他。
  
  胞妹呵，多么凄惨。
  
  修文上前搀扶住他，沉声道。
  
  “是微臣的过错，没有照顾好泰安公子，让她年纪轻轻就魂归西天。属下该死。”
  
  朱四却反常一笑，握住妹婿之手，摇头道。
  
  “什么该死不该死的，再说了，现在还不是你死的时候……”
  
  闻言，座下之人皆愣住。随即，他又摇头，悲叹道。
  
  “寡人已经失去了爱妹，怎能再失去你这位贤妹婿……修文呐……朕就算是死……也断不会放你随朕的苦命妹妹一同去的……”
  
  言语切切，座下臣子闻言皆抹泪，一时间灵堂前再一次哭号成片。
  
  朱四也这样一把抱住修文，也随之哭丧。一张脸皱起来，却冲着我挤眉弄眼。
  
  他此刻的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
  
  修文说，泰安是他的棋子。是他发动政变，掩人耳目的棋子。而这个苦命的公主，何尝又不是她亲哥哥的棋子？
  
  泰安一死，朱四就知道修文要破釜沉舟了。
  
  这样的双面棋子，到底是谁的悲哀？
  
  泰安公主……我望着她的灵位，忍不住叹息。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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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二十七阴
  
  这是最后的时刻了，王府内脚步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