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荣华怎敌她

  
  代替我的女子已经找妥，一个呆在王府，一个坐在送殡的轿子里。而我，修文让我躺在一顶陪葬的棺木里。
  
  室内香炉里青烟袅袅，煮茶壶里，香茗沸腾。
  
  我和他面对面坐着，从早起梳妆到现在，都没有人言语一句。
  
  近乡情更怯，离别更无言。这便是我与他此时此刻的情形了吧？
  
  “主子，安排妥当了。”
  
  门外有人通报，他这才好像回过神来一样地看着我。
  
  “该启程去寺里了啊……”他向着我，又像是在自己感叹。
  
  我起身，走过他身旁，他却忽然抓住我的手。
  
  待我还来不及回应，他便起身一把将我搂在怀里。
  
  那样的力道，粗暴蛮横却又缠绵悱恻，我就任凭他窒息一般地勒着我，恨不得将我揉化在他的血肉骨髓中一般……
  
  “修文……”
  
  我轻轻拍他的脊背。
  
  他有些迷蒙地睁开眼，看着我。
  
  这样无助的他，我从不曾见。在这两年里，我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坚硬无情甚至是冷血。我一边感叹当年那个男子的翩然离去，一边又欣慰这样的历练成就了如今无坚不摧的男人。然而这一刻，他将最真实的自己展示给我，我方才知晓。
  
  他终究是个人，是个会脆弱会害怕会战战兢兢的人。
  
  似乎，时至今日的他，比任何一个人更害怕失去，更输不起。
  
  那么，明日的相聚，他是否真的能笑拥天下，从此睥睨众生呢？
  
  软肋，我是他唯一的软肋。
  
  除去，就再不会有……
  
  
  
  
  
  
  
  第31章 执念
  
  躺在棺木中，厚实的檀木板多少隔绝了一些外面的吹吹打打。
  
  不显眼的位置，有通风的空隙，有些许光亮从里面透过来。
  
  然而里面，依然漆黑一片。
  
  混混沌沌里，外面厮杀一片。原在意料之中，我并无惧怕。
  
  棺椁剧烈摇晃，送葬之人四处逃散。所有暗卫出动，都去护卫那两个假扮我的女子。
  
  血腥的气味，渐渐弥散。
  
  良久，归于死寂。
  
  我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透过棺椁的最后一丝光亮消失，看来，黑夜已来。
  
  人都死了？
  
  我就要这样被孤零零丢在这里，默默死去？
  
  不甘心呐，没有亲眼看到那人黄袍加身，我这一生都成了一个笑话。
  
  哐哐哐……
  
  头顶上忽然响起铁锤敲打的声音，那节奏不徐不疾，有条不紊。
  
  “孩子莫急……莫要急，待老衲慢慢撬开。嗬，修文这个孩子这般心细，居然藏得这般隐匿……”
  
  半个时辰之后，身上的木板被撬开，我睁开眼，看见漫天的星斗，和一个老者慈祥的脸。
  
  “大师——”
  
  我坐起身，他笑着伸出手臂扯着我跨出棺椁。
  
  “可有等急？”
  
  “没有。”我摇头。
  
  他点点头，慈眉善目地上下打量我。
  
  “怎么？小女身上可有不妥？”我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他笑着摇头，“随我来吧，寺中已经备好了斋菜斋饭，咱们祖孙边走边聊吧。”
  
  如此，自然好。
  
  原野天际，朗朗星空，夏风阵阵，真真让人心旷神怡。
  
  老人身上的袈裟拂动，牵引着我一步步往清泉山中走去。
  
  “看那条小溪了吗？”
  
  他忽然开口，伸臂遥遥一指。
  
  我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月光下一泓泉水，蜿蜒而上，像是一只劲瘦银龙，盘踞上山。
  
  “三年前，老衲就是在这里看见那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唔……好像也是在这样晴朗的夜晚，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在溪边饮水。听闻我脚步，他猛然回头，倒吓了老衲一跳。”
  
  他说的，是修文。
  
  “他冲过来抱住我，说要出家。可我细看那双眼，又怎么会允诺？意难平，愤未泄。他说他是恨意难平，我却言，非也非也。”老人的目光锁住我，“前些日子，他重回山里与我对饮下棋。我笑说，我当日断言可是诳语？他叹息。”
  
  “大师……”
  
  他打断我，“姑娘不必隐晦，修文与老衲是忘年之交，推心置腹，无话不谈。否则今日又怎会将你托付于我？”
  
  “大师，只是你言的这些，我都懂的。”
  
  他的苦难，他的苦楚，他的挣扎，我即使未曾亲眼所见，又怎能想不出？
  
  他摇摇头，推开寺院大门。
  
  “姑娘执念太深了……那就，先用饭吧。”
  
  一豆青灯，一碗白饭，一碟青菜。
  
  老人坐在我对面，手里念珠转动，双眼微闭。
  
  看来，他是有些话，不吐不快，不吐不甘心了。
  
  用罢，我先开口。
  
  “夜色已晚，高僧爷爷可是有话要讲？”
  
  他却出我意料地摇头，仍旧闭着眼，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这究竟是何意？夜深沉，毕竟也是孤男寡女，出家人何时这样不讲究避嫌了？
  
  我不知如何开口，犹犹豫豫里启齿。
  
  “大师今夜就在这里打坐么？”
  
  他点头。
  
  “那小女要在何处安歇？”
  
  他睁开眼，烛光明灭看不清他眸光。
  
  “对姑娘来说，除了在老衲身边，其他地方都不甚稳妥。”
  
  原来如此。
  
  我了解了长者关切之心，可困极了的身子却已经摇摇欲坠。无奈之下，我只好学他模样，盘膝而坐。
  
  一老一小，一南一北两个墙角和衣对坐。
  
  他念经转珠，老神在在。我却是身心俱疲，苦苦硬撑。
  
  修文心思缜密，故意寻了知心高僧将我隐匿在寒山苦寺，又怎能放任那些歹徒袭击？这周遭密林里自然也是会布置暗卫，现如今高僧大可放任我在此歇息，以便养精蓄锐。
  
  可是——
  
  望一眼老僧入定的模样，料想他此刻紧闭双眼，精神却自然是不肯放松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怕我有一点一滴的闪失。
  
  唉！也是为了我好，我怎能拂他人之好意？
  
  倚着墙壁，我用指甲抠在肉里，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坐姿。只是，望着天外眨眼的星子，我真心期盼，究竟何时……能天明？
  
  “女施主……”
  
  老僧叫醒我时，我当真还是没支撑住。
  
  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正襟危坐。
  
  看着望着我笑的高僧，我觉得有一丝惭愧。
  
  “小女失礼了……”
  
  他摇头，“哪里是女施主失礼了，分明是老衲，非要与你同在一个屋檐下。”
  
  “不不，高僧爷爷分明是担心我的安危，并不是——”
  
  “并不是什么？”他忽然靠近，一双笑眼忽然闪烁一抹锐利。
  
  我一惊，半晌未反应过来。支吾了半天，也不曾答出话来。
  
  他却起身，踱到窗前。推开窗，天宇间已经一片青黛。
  
  “天明了……宓施主，此时该是上路了吧……”
  
  修文……
  
  “参不透时，他以为自己一片真心被践踏，终究意难平。可是参透之后呢？”他转过身看我，慈祥的面上挂上一丝冷清的笑。“参透之后，他恐怕就真的是要踏上不归路了吧？”
  
  “不，请高僧收回您刚才的话。”忍了一晚上，他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了！
  
  我起身，站定在高僧面前。这一刻，我埋藏多年的夙愿和压抑情绪，终于可以一朝释放。有什么呢？修文已经踏上那条路，通往圣殿的路！
  
  “修文不是一般角色，小女深知你佛门秉承。然而，修文他既来这世间走一遭，又生就而来的尊贵和不屈折，您既与他是忘年之交，您也亲眼目睹过他风姿。您说，您说他那样的人，是生来就委屈人身下，任人欺凌践踏，呼来喝去的吗？！您说！”
  
  “依姑娘之意，他该是怎样的呢？”
  
  他？宓修文么？
  
  我的心驰神往，一提及他，那不可媲美的身姿风采。
  
  “他么，自然该是万人之上。他一生不愿屈居人下，自有超脱世人的高雅不俗。他低眉谈吐，有哪一个王侯将相可比肩？他行走与天地间，若不是得天地厚爱又怎会这般姿态？大师，有些人生而为王，我要说他，便是生而为皇！”
  
  “哈哈哈……”一阵大笑，他让我不解。
  
  不住的摇头，更是让我气愤。
  
  “大师，你莫要鼓弄玄虚！”
  
  摇头，他叹。“怪不得遁入空门，必要戒掉那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