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告诉左手

第42章


三木踢着我的腰侧说。
    “督导员绿川在雷顿三号店的停车场被伞尖刺杀的案子——”
    我边说边试着挣脱被反绑于背后的手。或许打包是三木的专长,绳子绑得很
牢固,我的手腕愈动,绳子愈紧密的嵌入皮肤中,丝毫不松动。
    “你杀害绿川那夜,大约相同的时间,木岛太太为了发传真而到雷顿三号店
去。那时,你被她看到了,对吗?你为了封她的口,在这个房间……”
    三木转头看墙边的木岛,再度呼呼笑起来。
    “你太太真是亲切的人。”
    木岛的表情好像要呕吐似的。
     “我用伞尖刺杀绿川的过程很顺利。不过,这家伙使出最后力气抓住雨伞
不放。我想,反正是便宜的塑胶伞,就当作送他到阴府的礼物算了。但那夜大雨
滂沱,我被淋成落汤鸡,在返回公寓的途中,有人从背后叫住我,好心的撑伞替
我遮雨。这个人就是你太太。”
    三木的视线从木岛移向我。
    “不过,这老太婆的缺点是,帮了人就非告诉别人不可。那天晚上我像落汤
鸡一样回家的事若被宣扬出去,我就没命了。不错,就像你刚刚说的,杀这老太
婆是为了封她的口。”
    你施舍的时候,不要叫左手知道右手所作的。
    在老人安养中心听到的那节圣经又回到我耳中。因为好心帮助被雨淋湿的人
而遭杀害,木岛太太实在太可怜了。
    她行善是为了让人知道她的价值吗?不,不是。我想,她是寂寞。只是寂寞
罢了。
    我腰部用力,挣扎着略微抬起上半身,直视三木,说:
    “喂,应该可以取下假发,让观众看一看你的真面目了吧?戏已经快闭幕
了。”
    霎时,厚镜片后的眼睛放出碎冰般的光芒。
    “你很执拗的调查这个案子,热心的打听,鞋跟都因此磨损了吧?你虽然是
在调查,却不是为了找出凶手。你是担心木岛太太曾向邻居宣扬给三木撑伞的事,
所以才热心调查吧?是不是?侦探,回答啊。”
    瞬间,时间似乎停止流动。他叉开双腿站在起居室中央,在木岛、吾妻,以
及我的注视下,手伸人口中.掏出一些东西。我们三个人的视线都被滚落地面的
物体吸引。看起来似乎是颇有弹性的块状物,也许是硅酮树脂吧?再把视线拉回
他脸上时,失去填塞物的面颊出现瘦削的线条。
    “易容的技巧很多,门牙是很重要的一环,可以大大改变形象。”
    话尚未说完,假牙就滚到我的身旁。牙齿不用说,连牙龈都是精巧的假货。
    “假发也很重要,但到底是廉价品,不自然的边线有时反而引人侧目。”
    侦探说完,像绅士脱帽招呼那样,手势极其熟练的把假发从头上扯下来。
    “最后是眼镜。”
    他取下镜片极厚的眼镜,朝墙壁掷去。镜片扬起破裂的声音散落在吾妻身上。
刚才还在呻吟喊痛的吾妻和我及木岛同样闭着嘴巴注视他。室内充满紧张的寂静,
他则掌控全局。
    侦探弯腰探视我的脸。“如何?这就是专家的易容技巧,多少可以作为参考
吧?”
    LL尺码的工作裤下面似乎穿着夹棉的衣物。侦探挂着微笑,以手指梳理扯下
假发后的乱发。但愈是恢复端正的容貌,线条瘦削的轮廓和肥大身体的不均衡感
愈显著。这个男人比装扮成三木时,看起来丑陋好几倍。
    “唔,就算我把易容术教给你,你也没机会尝试了。别抱着不实的期待。不
过——”
    侦探以脚尖轻踢我的腰侧,问:“你为什么知道我是三木?”
     “你似乎是完美主义者,但你犯了一个小错,”我虽然扭动着腰侧,但固
执的不泄出呻吟声。“就是笔迹。以前你给我看笔记簿时,我觉得好像在什么地
方看过相同的笔迹。当时没有在意,但刚才在电话亭看到你写给我的行动电话号
码时,我忽然想起三木房间的月历上写着偶像歌星的行事历。月历上的笔迹和你
写给我的笔迹相同,不过我也没把握,没有十足的把握。以前你教过我,弄清真
相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用策略向对方套取。我刚才只是在实践你的教导,尝
试当场揭穿你的真面目。”
    “原来是笔迹。听你这么说,我的确疏忽了。”
    “真正的三木呢?”我问。我不认为三木是侦探制造出的虚幻人物。要租赁
公寓、要开车,都必须真有其人。
    “要我再说一遍吗?我是职业侦探,要制造一两个户籍不是问题。这也有几
个方法,但很遗憾,我无暇教你。叶室这个姓氏也是借用的。”
    侦探嘴角浮着微笑,在室内慢慢踱步。看着他,我第一次感到全身汗毛竖立
的恐惧。看他的样子,似乎只要我出声叫唤,他随时都会亲切的拍拍我的肩头说:
“怎样,八木?”叫他一声伙伴,他也会“嗯?”的回应。
    “八木蔷子,我真希望我们是在不同的情况下相遇。你很顽强,而且脑筋不
差——一小时后假使我没有打电话,表示在木岛的公寓出事了,拜托联络犬丸刑
警。”
    侦探像重翻录音带一样说出我刚才在电话中说的话,然后露出恶意的眼光说:
    “你大概以为我会和刑警一起冲到这里来,在最后关头反败为胜吧?但是很
遗憾,我不是白马王子,不会英雄救美。”
    接着侦探转向木岛,对他说:  “你在电话中说‘也许是盲肠炎’。你所传
递的讯息,这女人没有听漏。只是这女人太笨,弄错了送SOS的对象。”
    “卑鄙小人……”我把痛恨连同口中的酸液一起吐出来。想到被这个人戏弄,
我就比什么都气自己。
    我去拜访三木,正确的说,是侦探扮演的三木,是因为听到奥林匹克小姐说,
他和被杀害的木岛太太有来往。那时三木对我说:“侦探来向我打听”,并且给
我看“侦探”给他的名片。但事实上,那时候他只是拿出自己的名片而已。
    “刚才你说的是真的吗?在雷顿三号店停车场用塑胶伞刺杀绿川后,要回公
寓时,被木岛太太叫住。为了封住她的嘴巴所以才……”
    “没错。”侦探以不悦的声音肯定。“这个案子我有些失败,我应该在当天
就把她解决掉,结果拖延了。我以三木的名义,收了她的各种食物。那些食物我
从来不吃,但还是迟疑该不该杀了她。我想,明天再决定吧。但第二天,公寓召
开管理委员会。我事后才知道开会的事。这个女人很多嘴,尤其是帮了别人,绝
不会保持沉默。
    侦探说着,残酷的盯着木岛征求同意。木岛咬着嘴唇,保持沉默。
    “也许她对公寓的人谈论过三木的事。八木,你说得没错,我佯装调查木岛
祐美子的案子,其实是在打听她宣传了多少‘三木’的事。就在这时,八木蔷子,
你不请自来。”
    侦探咧嘴嘻嘻一笑。
    我也嘻嘻回他一笑。
     在倚着墙壁的木岛和吾妻眼中,我和侦探正互相瞪视。但事实上,我的目
光不是盯着侦探,而是侦探背后放洋酒和茶杯的餐具橱柜。镶嵌的玻璃上,映着
对面墙壁所挂的钟。
    “我到三木的住处拜访,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发现那件案子另外有人在调查,
因而对我产生兴趣,是吗?你佯装三木,告诉我侦探的事,之后又以侦探的面目
接近我。”
    “有一点需要订正。你误以为到三木住处拜访那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是
在前一天,我就已经注意到你,心想,是个好女人。邂逅纪念日,你和我相差一
天,有点悲哀。”
    “这怎么说?”
    侦探的答复出乎我意料之外。
    “就是你访问石毛家那天。我事前得知你要到石毛家,但不确定你几点会到,
因此事先到那边守候,结果被出门散步的石毛先生撞见。”
    不必费工夫回想,我立刻喃喃自语说,原来如此。那天侦探伪称是木岛祐美
子的侄儿,向石毛先生打听木岛太太的事。原来他到石毛家的目的是要侦查我。
    我瞪视侦探,然后转眼看墙边的吾妻。
    “你计划将这二连串的犯罪设计成吾妻先生干的,把罪推给他,对不对?于
是,你试图利用半途闯入的我。你真是任何资源都不浪费。”
    “对。能用的资源,都尽量再利用。”
    “你想利用我,把结论导向错误的方向,把我塑造成糊涂侦探,陷害无辜的
吾妻先生。你简直不是人!”
    “什么?”对我的指摘,在墙角的吾妻比侦探抢先反应。“要把罪推到我身上?
不要开玩笑。”
    “你不懂吗?糟老头。没错,我不是开玩笑。我是玩真的。”
    侦探以压低的声音说话。尽管声音低,却锐利得会伤害听者的耳膜。
    趁侦探俯视墙角的吾妻,我的视线扫过餐具橱柜,同时再度尝试松脱被绳子
反绑于背后的手。除了牢固的绳子,指尖感到有黏黏的液体。大概是破皮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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