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瑞普利先生

第28章


他颠了一下,猛将软绵绵的尸体朝肩膀拉高了些,下午稍早他曾
试过能否抬得起佛雷迪,当时佛雷迪的重量压得他在房间内走不上两步。此刻佛雷迪依
然重得不得了,但差别是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论如何得将他弄出去。他让佛雷迪的双脚拖
地以减轻重量,并设法用手时拉上门后开始下楼。走下半层时,他听见有人从二楼一间
屋子走出来,遂停下脚步。等到那人下了楼走出大门后,他才开始一颠一簸地继续往下
走。他拿了狄奇的一顶帽子遮住佛雷迪的头部,以免他沾了血的头发露出来。前一小时
喝的琴酒与茴香子酒,让汤姆丝毫不差地达到预期的酒醉状态,他自认可以因此无动于
衷且平稳地迈开脚步,同时也能勇敢甚至鲁莽地碰碰运气,毫不退缩。第一个关卡,可
能发生的惨状就是:他还没将佛雷迪弄到车子那里,便先让他压垮了。他发誓下楼时一
步也不休息。他确实没休息。再也没有人从屋内走出来,也没有人走进大门。待在楼上
的那几个钟头,汤姆曾左思右想地预测可能发生的每件事——他才走到楼下,布菲太太
或她丈夫正巧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昏倒,他和佛雷迪两人因此被人发现平躺在楼梯上;
他为了休息不得不放下佛雷迪,却再也格不起他……他在楼上的屋里翻来覆去想象这些
情景,痛苦难堪——因此平安无事地下楼,让他觉得像受了魔法保护似的一路自在地滑
行下来,尽管他肩上的负担沉重。
    他隔着两扇玻璃门向外望。街上看来正常,一个男人正走在对面的人行道上,但人
行道上总是人来人往。他一只手打开第一扇门,再用脚踢开,扛着佛雷迪走进去。他在
两扇门之间调头将佛雷迪移到另一边肩膀,一瞬间他为自己的体力感到某种程度的骄傲,
只是不久他就察觉,他放下来休息的那只手臂,实在疼得他步履瞒珊,那只手臂累得连
圈住佛雷迪的力气也没有。他更用力咬紧牙关,摇摇晃晃地走下大门前的四级阶梯,臀
部撞上石柱。
    人行道上一名朝他走近的男子放慢脚步,仿佛要停下来,但却继续上路。
    万一有人走过来,汤姆想,他会用力吹一口茴香子酒气在他脸上,如此一来,不必
问,大家也知道怎么回事。去他们的,去他们的,去他们的!他跌跌撞撞地走过人行道
边栏时一连咒骂了好几声。路人,不相干的路人,目前有四人,不过只有两人瞥了他一
眼。他停了一会儿等汽车经过。接着他快速地走了几步,一口气用力将佛雷迪的头及一
边肩膀塞进开着的车窗内,塞了大半截,因此他不得不抱着佛雷迪的身体在车内调匀呼
吸。他东张西望,一会儿瞧着对街路灯亮光下方,一会儿看看自家门前那处阴暗的角落。
    此时布菲家的么儿正好从大门跑出来,瞧也不瞧汤姆这里一眼便直奔人行道。接着,
对街一名男子走近距车一码之内,但只略为惊讶地看了佛雷迪弯着的身体一眼。佛雷迪
的姿势目前看来近乎自然,汤姆想,实际上佛雷迪看来像是探头进车里和某人说话,倒
是他才真的看起来相当不自然,汤姆知道。但他想,在欧洲就是有这个好处,家家自扫
门前雪,人人井水不犯河水。如果这里是美国——
    “需要帮忙吗?”一个人用意大利语问。
    “呢,不用,不用,谢谢。”汤姆一脸醉意地笑着回答。“我知道他住哪儿。”他
口齿不清地再补一句英语。
    男人点点头,也笑了笑,随后继续上路。那是个穿了薄大衣的高瘦男子,没戴帽子,
蓄着胡子。汤姆希望他不记得自己,也不记得这辆跑车。
    汤姆将佛雷迪移到门边,从门边拉他到座椅上,再绕到车子另一边将佛雷迪拉到驾
驶座旁的座位。接着他戴上放在大衣口袋内的棕色皮手套,将佛雷迪的车钥匙插进仪表
板。车子乖乖地发动,他们出发了。开下山丘来到委内特大道,路过美国图书馆,上行
至威尼斯广场,经过墨索里尼曾站着演讲过的阳台、宏伟的维克多·艾曼纽纪念碑并通
过古罗马广场,绕过圆形竞技场,这是一场佛雷迪根本无福欣赏的伟大罗马之夜。佛雷
迪就像在他身旁睡着似的,这情景仿佛是有时候要替别人介绍风景时,别人却呼呼大睡
一样。
    眼前就是古亚毕亚大道,它在独特路灯的柔和照耀下,显得灰暗古老。道路两旁伫
立着一座座黑色的坟墓,眼前只有一辆车,正往此方向来。没有多少人会在一月入夜时
分挑选这么一条崎岖阴暗的道路来行驶,情侣除外。前方来车驶过了,汤姆开始四下寻
找合适的地点。他想,该让佛雷迪躺在一座美丽坟墓的后面。靠近路边有处三四棵树挡
着的地点,他确定树后有座坟墓或者残破的坟墓。汤姆将车停在树旁并熄了车灯。他等
了一会儿,瞧了瞧这条笔直空旷道路的两边尽头。
    佛雷迪仍像个塑胶娃娃般软趴趴的。谁说尸体是僵硬的?他粗暴地拖着这具软骨尸,
让佛雷迪的脸一路磨着泥土,绕过最后一棵树再来到一小座不过四英尺高的拱型墓碑后
方,汤姆想,或许这是一名古罗马人的坟墓,对这只猪而言,绰绰有余。汤姆针对他那
令人厌恶的体重咒骂了一声,并突然踢了他下巴一脚。他累了,累得想哭,不想再瞧佛
雷迪·迈尔斯一眼,而要一劳永逸甩脱他的时刻似乎也遥遥无期。还有那件烦死人的外
套!汤姆回到车子里拿出外套。他走回来时发觉地面又干又硬,应该不会留下任何脚印。
他将外套丢在尸体旁边,立即转身用麻木的双腿,蹒珊地走回车上,将车子掉头再开往
罗马方向。
    他一边开车,一边戴着手套擦去车门上的指纹,他想,这是他戴上手套前惟一碰过
的地方。开到通往美国运通的街上时,他将车子停在佛罗里达夜总会对面后便下车,车
钥匙仍插在仪表板上。佛雷迪的皮夹还在他口袋里,之前他已将皮夹中的意大利纸钞收
归己有,并烧毁一张二十元瑞士法郎的小钞及一些奥地利小钞。他从口袋里取出皮夹,
来到一处下水道口,弯下身将皮夹丢进去。
    他在走回家的路上时心想,只有两处破绽:照理说强盗应该会拿走那件马球外套,
因为它是件高级货;还有仍留在大衣口袋里的护照。可是并非每个强盗行事皆合乎常理,
他想,或许意大利枪匪尤其不按牌理出牌,而且也不是每个谋杀犯都头脑清楚,逻辑分
明。他想起与佛雷迪的那段对话。
    “……一个意大利人,只是个年轻的小鬼……”
    一定有人曾经跟踪他,汤姆想,因为他并未告诉任何人他的住处。一想到这里,他
无地自容起来。也许有两三个跑腿的男孩知道他的住处,但跑腿的男孩不会坐在希腊咖
啡馆这类地方。他羞愧地瑟缩在大衣里。他想象一个面孔黝黑的年轻男孩气喘吁吁地跟
踪他回家,等他走进大门后再抬头凝视那一扇亮起灯光的窗子。汤姆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仿佛正躲避一个变态激情的爱慕者。
 
17
  
    汤姆早上八点前就出门买报纸。什么相关新闻也没有。汤姆想,他们可能好几天也
不会发现他。不可能有人会到他丢弃佛雷迪尸体那种不起眼的坟墓附近闲逛。汤姆十足
自信自己安全无虑,但身体却难受极了。他宿醉,是那种一阵一阵可怕的宿醉,让他什
么事都做一半就停手,甚至刷牙刷到一半便停下去看他的火车是在十点半或七点四十五
分出发。结果是十点半出发。
    九点前他已完全准备就绪,穿戴整齐,外套和风衣也摆放在床上。他甚至还通知布
菲太太说他要出门至少三个礼拜以上。汤姆觉得布菲太太的态度一如往常,她并未提起
昨天那位美国访客。汤姆试着想一些事情来问她,一些有关她和佛雷迪之间的问答内容,
如此方可得知布菲太太对这些问题的真正想法,但是他什么也想不出来,于是决定放手
不管。一切还好,汤姆试着从宿醉中恢复神智,因为他最多只喝了三杯马丁尼及三杯茴
香子酒。他知道这不过是心理作用,他之所以宿醉,乃因他打算假装与佛雷迪喝了许多
酒;如今已无假装的必要,但他仍然不由自主地继续伪装。
    电话铃响,汤姆拿起话筒不悦地说了声“喂”。
    “葛林里先生吗?”说话的是意大利人。
    “是的。”
    “这里是八十三警局。您是不是有一个美国朋友叫佛雷迪——德里克·米雷斯的?”
    “佛雷迪瑞克·迈尔斯?是的。”汤姆说。
    电话那头焦急的声音说,今早在古亚毕亚大道上发现佛雷迪德克·米雷斯的尸体,
而米雷斯先生曾于昨天某个时段来拜访过他,是不是这么回事?
    “是的,没错。”
    “正确的时间是几点?”
    “从中午到——大概下午五点或六点,我不太确定。”
    “您能否回答我们一些问题……不,不必麻烦您亲自到本局来一趟。调查人员会到
贵府去。今天早上十一点方便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非常乐意帮忙,”汤姆略微激动地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