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瑞普利先生

第35章


专家
看得出来这三个签名都是伪造的吗?
    汤姆上楼去,立即坐在打字机前。他放了一张饭店专用信纸到滚筒上,坐在那里盯
了它一会儿。他想,他们不会就此善罢干休,假如他们找了一群专家拿出放大镜来看,
那么他们大概看得出来三个签名都是伪造的。但是它们可是假得几可乱真呢,汤姆知道。
他想起自己签一月份的汇款时是签快了些,但签得还不赖,否则他不会送出去,一定会
告诉银行说汇款遗失,请他们再另外寄一封来。他想,大多数的伪件得数月才被发现,
为什么他们四周即发现这份?难道不是因为发生了佛雷迪案与圣默事件,他们才调查他
的各方面生活情形吗?他们希望他本人亲临那不勒斯银行,也许那里有些人认得狄奇。
他全身上下感到一股恐怖紧张的刺痛感。好一会他觉得虚弱无助,弱得连走动的力气也
没有。他看见自己面对一群警察,意大利与美国的警察,逼问他狄奇·葛林里的下落,
而他却交不出狄奇·葛林里,也说不出他的下落或证实他仍存活。他想象自己在一堆笔
迹核对专家的面前试图签下理查·葛林里这个名字,却突然崩溃,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他将手放在打字机键盘上,强迫自己开始写信。他写给纽约温德尔信托公司。
    亲爱的秘书先生:
    关于贵公司来信提及本人一月份汇款事宜,本人在此做个答复:
    是我自己签名有误,但我取得全数款项。倘若我未收到支票,我当然应该早就立刻
通知贵公司。
    随信附上我的签名卡片,以做为贵公司永久记录。
                           理查·葛林里 上
                          一九——年二月十二日
    他在信托公司的信封背面签了狄奇的签名数次,才在信上及卡片上签名。然后他又
写了封内容相似的信给那不勒斯银行,并承诺这几天内会以电话与该行联络并再次签名
做为永久记录。他在两封信上都标上了“急件”的记号,下楼向服务生买邮票寄了出去。
    然后他出门散步。他想去卡布里的欲望已经消失了。此刻是下午四点十五分,他漫
无目标地随意乱走,最后,他在一家古董店的橱窗前停下来,凝视一幅晦暗的油画数分
钟,画上是两名蓄着胡子的圣人顶着月光走下黑暗的山丘。他走进店里二话不说地照定
价给买了下来。这幅画连个框也没有,他随手一卷夹在腋下走回饭店。
    敬爱的葛林里先生:
    本局力请您尽速前来罗马答复一些攸关汤玛斯·瑞普利的重要问题。您的出面将大
大加速本局的调查,届时本局将十分感激。
    倘若您一周以内未现身,本局将因此采取一定措施,届时对本局及您将造成不便。
                罗马八十三警局局长 安里克·法拉拉 敬上
                      一九——年 二月十四日
    看来他们仍在找寻汤姆的下落,但这可能也表示迈尔斯案也有了进展,汤姆想。意
大利人通常不会用这种口气传唤一名美国人,最后一段摆明了就是威胁,显然事到如今
他们也知道了假支票事件。
    他手拿着信站着,茫然地环视房间。他瞥见镜中的自己,嘴角下垂,眼神惶恐不安。
他看起来像是企图用姿势与表情来传达害怕及震惊的情感,而且由于他的样子看起来那
么自然真实,突然他变得加倍恐惧。他折了信放进口袋,随即又拿了出来撕得粉碎。
    他开始匆忙地整理行李,抓起浴室门板上的浴袍与睡衣,将盥洗用具丢进印有狄奇
姓名缩写的小皮包里。那是玛姬送给狄奇的圣诞礼物。他必须丢掉狄奇的东西,所有的
东西。丢在这儿吗?现在丢吗?他应该在回那不勒斯途中将它们丢入水中吗?
    没有解答,但他突然明白他回意大利后必须以及该采取什么行动。他绝不靠近罗马
一步。他可以一路直达米兰或杜林或者威尼斯附近,买部车,二手的,里程纪录不少的。
他可以说过去二三个月来他都在意大利四处闲逛。他并末听到任何搜寻汤玛斯·瑞普利
还是汤玛斯·黎普里的消息。
    他继续整理行李。他知道,这是狄奇·葛林里该退场的时刻了。他痛恨变回场玛斯
·瑞普利,痛恨当个无名小卒,痛恨再套用他那些老习惯,再度啃啮人们看扁他、嫌他
无趣的感觉;在人们面前,他除了扮成小丑,除了提供娱乐之外,他似乎一无是处。他
讨厌回复原来的自己,也讨厌穿上褴褛的衣衫,或沾了油渍、不曾整烫的衣服,或连全
新时质感也不怎么好的衣服。他的泪珠掉在狄奇的蓝白条纹衬衫上,衬衫干净毕挺地摆
在皮箱的最上层,依然像他当初在蒙吉贝罗从狄奇的抽屉里刚拿出来时一样新,它的口
袋上有一行红色、狄奇的姓名缩写。他一边整理一边大胆认定狄奇的物品中他仍可保留
的部分,有些是因为上面没有姓名编写,或者因为无人会记得那是狄奇的东西。或许玛
姬会记得其中一些,例如那本狄奇只写了几个地址的蓝皮通讯录,那很可能就是玛姬送
他的。不过他不打算和玛姬再见面。
    汤姆结了帕尔玛饭店的账单,但隔天才有船开往大陆。他用甚林里这个名字订了船
票,心想这是他最后一次使用甚林里的名字订票,但也可能不是最后一次。他无法打消
“这一切可能烟消云散”的念头,也许就是可能。正因如此,实在不必要消沉。无论如
何,就算是汤姆·瑞普利也不必意志消沉。汤姆·瑞普利从未曾真的消沉,虽然他经常
看来一脸消沉。这几个月来他不是学会了一点吗?假如你想拥有开心或忧郁或渴望或深
思或彬彬有礼的情绪,你只要用表情表演出来就可以了呀!
    在巴勒摩的最后那天,他一早醒来便蹦出一个令人十分愉快的想法:他可以用不同
的姓名将狄奇所有的衣物寄放在美国运通威尼斯办事处,假如他想或者必须取回来的话,
就再去取回来,否则就永远不出面领取。确定狄奇的高级衬衫与他那装满了袖扣、家传
手镯及手表的首饰盒将安全地放在某处,而非沉落在第勒尼安海底或西西里岛上的某个
垃圾桶内,他觉得舒服多了。
    因此,将狄奇的两只旅行箱上的姓名刮掉之后,他把上了锁的箱子连同他在巴勒摩
画的两幅油画,以罗伯特·范萧的名字从那不勒斯寄至美国运通威尼斯办事处存放,不
取也不退。他惟一留在身边的物品,惟一泄漏狄奇身份的物品,是狄奇的戒指,他将戒
指放进汤玛斯·瑞普利所属一个难看的棕色小皮盒里,这个小皮盒是他多年来不论旅行
或搬家时皆随身携带之物,盒里装满他搜集的袖扣、领针、奇怪的钮扣、自来水笔心及
一个插了一根针的白色线团等有趣的东西。
    汤姆搭了火车从那不勒斯经过罗马、佛罗伦斯、波隆纳,最后在维格纳下车并搭巴
士到四十里外的特伦特。他不想在维洛纳这样的大镇买车,因为他申请驾照时警方可能
会注意他的姓名。他以约等于八百美元的价格在特伦特买了部奶油色的兰吉雅二手车。
他用护照上登记的汤玛斯·瑞普利这个名字买车,并用此名在旅馆订了一个房间,以等
待驾照二十四小时后核发。六小时内什么事也没发生。汤姆一直担心连这家小旅馆也可
能认得他的名字,而且负责驾照申请事宜的单位也可能注意他的姓名,但是隔天中午驾
照安全到手,什么事也没有。关于寻找汤玛斯·瑞普利,或者迈尔斯案,或者圣雷默沉
船事件,报上只字未提。这让他感到相当怪异,却又格外开怀放心,仿佛一切可能是虚
幻的。尽管已回复使用汤玛斯·瑞普利这个抑郁寡欢的角色,但他开始感到快乐。他变
本加厉地表现汤姆·瑞普利那套对陌生人三缄其口、满脑子自卑感与煞有其事斜眼看人
的态度,并从中获得乐趣。毕竟,有人会,真有人会相信这样的一个人物会犯下谋杀案
吗?而且他惟一可能涉嫌的谋杀案是圣雷默那桩,而他们似乎并未苦苦追查这件案子。
成为汤姆·瑞普利至少有个心理补偿:减轻了他对佛雷迪谋杀案的罪恶感。那桩案子实
在极其愚蠢、不必要。
    他想直奔威尼斯,但他认为应该花一个晚上做做他打算告诉警方说他数月来一成不
变的习惯:把车停在乡间小路上,睡在车里。在布雷西亚附近,他缩在兰吉雅的后座难
过地睡了一夜。黎明时他爬进前座,脖子痉挛疼痛得让他几乎无法转过头去驾驶,但这
正好使他的说词可信,方便他捏造事实。他买了本意大利北部旅游指南,正确地标上日
期,折起页角,用脚踩封面并撕毁装订,结果它正好在比萨斜塔那一页分开。
    隔天他在威尼斯度过。汤姆孩子气地一直对威尼斯有股抗拒,只因他预期威尼斯会
令他失望。他曾以为只有多愁善感的人或美国游客才会对威尼斯赞不绝口,以为它顶多
是个适合度蜜月的市镇,不搭时速两英里的轻舟便哪里也去不成的老城,只有新婚爱侣
才会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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