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瑞普利先生

第39章


我已经给了警方书面答复,其中有个人亲自来见我。我
不会顺道经过威尼斯,但还是谢谢你的邀请。我后天要到罗马和狄奇的父亲碰面,他正
搭飞机前来。是的,我同意你写信给他是个好主意。
    这一切扰得我如此心神不宁,而且我患了类似浪热或者德国人称之为“燥热风病”
的病症,总之是病毒感染,四天无法下床,否则我现在早已到罗马去了。所以请你原谅
我这封信杂乱无章甚或是不知所云,和你亲切的来信相较之下,我这封回信奇糟无比。
但我还是要说,我根本不同意你提出狄奇也许已经自杀的看法。他不是那种人,虽然我
知道你会说有些人表里不一等等的。不,狄奇绝不可能自杀。他可能在那不勒斯的某条
暗巷遭人谋杀,甚或在罗马惨遭毒手,因为谁也不知道他离开西西里之后是否去了罗马。
我也可以想象他为了逃避这些责任而躲藏起来,我认为他现在正是如此。
    我很高兴你认为假签名是项错误,我是指银行的错误,我也这么认为。自去年十一
月以来,狄奇改变了许多,也很可能因此改变笔迹。希望你收到这封信之前,事情已有
些眉目。我收到葛林里先生的电报说他要来罗马,所以我必须保存我所有的体力未见他。
    最后,很高兴能得知你的地址,也再次谢谢你的来信、忠告与邀请。
           祝 好
                           玛姬           
  一九——年三月三日 于慕尼黑
    附注: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好消息。有位出版商对我的《蒙吉贝罗》有兴趣!他说他
想先看完整部手稿才能与我签约,但听起来真的蛮有希望!但愿我能完成这可恶的东西!
    汤姆猜想,她决定与他和平相处了。她大概在警方面前谈起他时也改变了语气。
    狄奇的失踪引起了意大利媒体极大兴趣。玛姬,或者某个人,提供了记者一些照片。
《时代周刊》登了狄奇在蒙吉贝罗驾船的照片,《今日周刊》则登了狄奇坐在蒙吉贝罗
海滩及在吉欧吉欧之家露台上的照片,还有一张狄奇与玛姬(报导中说她是失踪的狄奇
与遭谋杀的佛雷迪二人的女友)面露微笑、勾肩搭背的照片,甚至还出现了一张赫伯特
·葛林里一世的正式照片。汤姆从报纸上得知玛姬在慕尼黑的地址。《今日报》两周以
来连载了狄奇的故事,形容他在学生时代“很叛逆”,并夸大他在美国的社交生活及他
来到欧洲追求艺术的过程,几乎将他描述成艾罗·夫林与保罗·高更的化身。这些以照
片为主的周刊总是报导说那是警方最新的调查报告(其实警方根本毫无所获),再凑上
记者该星期随兴虚构的推论。最热门的一项推论是,他和另一名女孩私奔——这个女孩
可能签了他的汇款收据——目前正隐姓埋名在大溪地、南美洲或墨西哥过快活日子。罗
马、那不勒斯与巴黎警方仍继续进行联合搜寻行动,仅止于此。杀佛雷迪·迈尔斯的凶
手依然线索全无,至于有人看见狄奇·噶林里在狄奇家门前扛着佛雷迪·迈尔斯,或者
后者扛前者之事,报导中只字未提。汤姆不明白报章杂志为何不报导这些事。或许因为
他们写这种报导便难逃狄奇控告他们诽谤。汤姆很满意媒体形容他是失踪的狄奇·葛林
里“一位忠诚的朋友”,说他自愿就其所知说出狄奇的个性与习惯,而且也与其他人一
样对狄奇的失踪感到茫然。“瑞普利先生,旅居意大利的小康美国青年,”《今日周刊》
表示,“目前正住在威尼斯一座俯瞰圣马可广场的皇宫。”最让汤姆开心的就是这一段
文字。他将这一段报导剪下来。
    汤姆以前从未想过他的住处是“皇宫”,但它当然是意大利人所谓的皇宫——一栋
屋龄超过两百年的两层楼房,设计传统古老,大门正对大运河,只能搭乘轻舟才到得了,
宽广的石阶直下水面,铁门需要一把八英寸长的钥匙才能开启,此外,铁门之后的房间
也配了把大钥匙。汤姆通常使用位于圣史毕迪安小径上的“后门”,除非他想以轻舟载
宾客到他家让宾客赞叹时,才走正门。后门——本身十四英尺高,像是阻隔房子与大街
的一道石墙——通往一座荒废却仍绿意盎然的花园,花园里有两株交相纠结的橄榄树,
与一个由古老的男童探身塑像捧着一个宽浅的盆子而做成的鸟浴池。这正是威尼斯皇宫
的花园,有些破旧,需要整修却无人整修,但美丽依旧,因为它二百多年来一直如此美
丽。房子内部是汤姆理想中的单身贵族之家,至少在威尼斯应该是如此:楼下黑白交错、
棋盘式的大理石地板由通道延伸至每个房间,楼上铺的则是粉白的大理石地板,家具根
本不像家具,而是黑管、萧与中提琴合奏出来的音乐化身。他有仆人,安娜与伍戈,一
对以前曾为一名旅居威尼斯的美国人工作过的年轻意大利夫妇,所以他们知道血腥玛丽
和冰奶油薄荷酒之间的差别。他们会将雕花的壁橱、柜子与椅子擦拭得晶晶亮亮,让这
些家具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栩栩如生,随着经过的人移动。屋内惟一有点现代感的是卧
室,汤姆的卧室有一张大床,宽度超过长度。汤姆在卧室挂了一连串他从古董店找来的
一五四○至一八八○年左右的那不勒斯风景画。他花了一个多星期心无旁骛地装饰屋子。
现在他对自己的品味充满自信,他在罗马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罗马那间屋子也未曾激发
他,现在他各方面都自信多了。
    他的自信甚至促使他以一种冷静、亲昵且低声下气的口气写信给朵蒂姑妈,他以前
从来不想用或根本用不来这种语调。他询问她的健康状况(她一向健康得很),问候她
在波士顿那一小撮尖酸刻薄的朋友,并向她解说他喜欢欧洲的原因,而且打算在欧洲住
一阵子。他解说得如此动人,于是情不自禁地抄下这段文字放进书桌里。这封信是某天
早上他吃过早餐,穿着在威尼斯定做的新丝质睡袍坐在卧室,一边盯着窗外的大运河及
对岸圣马可广场的钟楼一边写成的。写完信后他喝了些咖啡,接着用狄奇的赫姆斯牌打
字机打狄奇的遗嘱,将狄奇的收入与他在各家银行的存款遗赠给他,并在遗嘱上签了赫
伯特·理查·葛林里二世的签名。汤姆认为不加上见证人比较妥当,以免银行或葛林里
先生届时坚持要知道见证人的真面目,虽然汤姆曾考虑捏造一个意大利人名,假装是狄
奇在罗马时找来见证遗嘱的人。他想,他不得以一份未经见证的遗嘱做赌注,但狄奇的
打字机急需修理,打出来的字体看起来像是一眼便能认出的特殊笔迹,而且他听说亲笔
写的遗嘱不需见证人。不过签名倒是完美,和狄奇护照上细长、龙飞凤舞的签名一模一
样。签遗嘱之前,汤姆练习了半个钟头,稍微歇手,随即签在一张小纸片上,再签遗嘱,
迅速一举成功。他欢迎任何人来挑战证明遗嘱上的签名非狄奇的亲笔签名。汤姆放了张
信封在打字机上,打上“敬启者”几个字,并备注今年六月方能拆阅。他将信封塞进旅
行箱的边袋内,仿佛他将它搁在那里已有一段时间,而且搬进这栋房子时也懒得把它拿
出来。然后他提着这台赫姆斯打字机走下楼,连盒子带机身将它丢进一条窄得容不下船
的运河小支流,这条小支流从他的正面屋角流向花园围墙。他很高兴能丢掉这台打字机,
虽然截至目前为止,他一直不想与它分开。他想,他一定是潜意识里知道他会写这封遗
嘱或其他十分重要的文件,所以才一直保留这台打字机。
    汤姆以身为狄奇与佛雷迪二人的朋友该有的关心程度,来看意大利报纸与巴黎版
《前锋论坛报》上葛林里与迈尔斯案的相关报导。报纸三月底表示狄奇可能已死,可能
遭模仿他签名而获利的同一人或一群人谋杀。罗马一家报纸表示,那不勒斯一名专家认
为,从巴勒摩发出那封陈述没有假签名事实的信件上的签名,也是假的。然而,其他报
纸并未持相同论调。某位警界人士——不是罗维里尼——认为犯人或犯人们或葛林里很
“亲密”,所以才能将银行的信件弄到手,并进一步大胆回信。“疑点是,”报纸引述
这位警官的话说,“不单是模仿签名的人是谁,而是他到底如何弄到信件,因为饭店的
小厮分明记得他将银行的挂号信交到葛林里的手中。饭店小厮也记得葛林里在巴勒摩时
总是孤单一人……”
    不停地绕着答案打转,却从来找不出答案。但汤姆读了这段报导之后,依然震惊了
数分钟。他们只差一步便能查明真相,难道今天、明天或者后天都没人会跨出这一步吗?
或者其实他们已经知道答案,只是暂时设法任他逍遥——罗维里尼队长每隔数天传一次
消息给他,让他获悉搜寻狄奇的工作进展——等到证据确凿之后立即找一天逮捕他归案?
    汤姆因此觉得遭人跟踪,尤其是他行经通往他家门前那条长长的窄巷时,感觉更为
强烈。圣史毕迪安小径不过是两道高墙之间的窄巷,巷内一家商店也没有,灯光少得让
人看不清方向,有的只是成排的高墙与深锁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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