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琴·绝音

这辈子，她终是舒心了......
  
  睁睁空茫无焦的双眼，韦缦君蠕动着微颤的红唇，低低喃道：“若儿——若——”
  
  凌子霄双眉深蹙，知她有话要说，便凑近身体，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轻声问道：“夫人，你想说什么？”
  
  “脸——”
  
  骤然感觉手臂一松，凌子霄低眸一看，一直紧紧抓着他的纤纤双手无力坠地，韦缦君的双眼，从此再也没有睁开......
  
  凌子霄惊愕当场，怔怔看着韦缦君平静“沉睡”的脸孔，心里竟是空落落的，是为谁？他不知道。
  
  面对这个事实，他不敢想为何心里会痛，他更不敢去想，如何告知元若这个事实。
  
  他是无邪，人人胆颤的风云人物，铁一般的冷硬心肠，目睹无数生命的结束，唯独这个妇人，她的死，竟令他全身不由微颤。
  
  凌子霄仰天，紧紧闭眸，没有眼泪滑落。唯有一声长叹，是无奈，亦是欣慰。
  
  韦缦君，终是解脱了吧，一生的痛苦，却留给了元若。那个焦急盼母的姑娘，他该如何去跟她说？
  
  凌子霄跃出元府高墙，一路上斟酌着韦缦君最后未说完的话。
  
  他脚不沾地、轻功没入无边的暗夜中，嘴里却念叨着一个字：“脸？”
  
  韦缦君到底想说什么，为何无缘无故提到这个字？他仔细检查过她的脸部，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脸，究竟有何寓意？
  
  脸——若儿——
  
  他脑中灵光乍闪！终于想起了什么，霎时恍然大悟！凛了凛眼神，无声的，凌子霄修长的身躯凌空而起，向破庙方向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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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纤瘦清冷的身影，宛如一只缱绻的小猫，安静的瑟缩在角落。不透光线的密室，只有颤动跳跃的火光，微弱得昏黄暗淡。
  
  偏离火光的角落里，幽黄的微光照不到她的脸，只是暗暗的阴影下，埋着一张鬼魅般的脸孔，若隐若现之中，却是如此瘆人——
  
  伴着“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和寒潭透来的冷意，宁静、寒冷，沉寂的密室越显诡谲。
  
  她不笑，亦不哭。只是怔怔地瑟缩着，双手环膝，默然无声。偶尔樱唇颤动，仍是未发一语。
  
  凌子霄手执佩剑，挺然站在元若面前，他洞察不出她的悲喜，在她倏然抬眸的瞬间，只见一双清眸发出寒冽幽深的锐芒！
  
  她不美，可谓为丑，只有那一双眸，幽深清冷，黑亮摄魂。只是，多了一丝平日里无法看到的、达到了眼底的悲凉。
  
  初是这一双有了焦距的清眸，深深吸引了他，无法抗拒得使他甘于沉沦。亦是这双黑瞳，诱惑他念念不忘。
  
  因此，当他得知她被困大牢，即日处斩，他没有任何犹豫，亦不吩咐一名属下，暗自独身劫狱。结果，却仅仅是——想让她活着。
  
  幽幽寒室内，清冷的声音忽而响起，充满了淡漠与孤冷。
  
  “我想出去走走。”她的话，简洁而不容抗拒。
  
  凌子霄心中一动，敛了敛容，一直蹙紧的轩眉终是松开了。
  
  至他回来告知韦缦君的死讯，两个时辰了，她整整发呆了两个时辰。然而结果完全超乎他想象，她竟是不悲不怒，不泣不闹，怔神地走至角落里，独自发呆，没有一句话，亦没有一滴泪水。
  
  她，很坚强吗？不——
  
  凌子霄很肯定。他看着她隐没在平静里的悲戚，心中莫名一阵刺痛。他知道，这是悲伤扩大之后的极致反应。他不忍的是，这傻丫头竟是如此宁倔。明明想哭，为何不哭？他真的不解，这种强忍的坚强。
  
  “我陪你。”他简单回答着，声音低沉、轻柔，夹杂着微微怜爱。
  
  伸出手，布有厚茧的大掌，将元若一把拉起，他忽感一片冰凉。凌子霄不由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是将手握得更紧。
  
  再放开时，两人一前一后，一矮一高，一纤一壮，静静的辗转出了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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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黑风高，没有虫鸣低语，没有鸦雀扑飞，只有簌簌风声，扫落满地残败的枯枝黄叶。这就是冷秋的夜么？寒凉中不失清寂，孤独得令人压抑。
  
  她走了很久，一直走着，往前，悠缓淡定。更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一处崖顶，山风急遽狂扫，吹得两人的衣袂“噗噗——”作响。
  
  飞扬旋舞的发间，飘出浓烈的愁绪，元若垂首而立。站在高处，她长长的衣摆飘飞着，浓美的黑眸里，悲伤潺潺而泻。
  
  宛若天降谪仙一般，她登高而望，平静得脱俗，淡然得出尘。只是，那浅浅悲伤的愁容里，多了几分仿佛永远化不开的忧郁。
  
  凌子霄走到她身后，看着眼前这一抹纤柔丽影，低声道：“若儿，你这是何苦。”
  
  良久的，良久的静默后，只听到一声高声悲唳：“啊！”
  
  她在狂呼，在呐喊！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都一倾而发！她终是忍得辛苦，忍无可忍。积聚了几个时辰的激愤、痛苦，和悲伤，全都在顷刻爆发！
  
  山风将她的呐喊传至崖底、带飞远方，久久的，久久的回荡于九重天外......
  
  她不哭吗？还坚强吗？她依然如此淡漠吗？
  
  不——她还是流泪了，涓涓而淌的清泪滴滴落地，烫醒了冰凉沉睡的大地。
  
  凌子霄上前，悄然无声的，轻轻扳回她纤廋的肩膀，却是使劲将她揽入怀中。
  
  她太冷了，寒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凌子霄静静的抱住她，紧紧地，似要将她揉入骨血里，他多希望将体内的热量尽数带给她，好让她不必在他怀里瑟瑟颤抖。
  
  是冷？还是哭？都是吧。此时此刻，他只希望能给她一点暖意，温暖她早已冻结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只希望有妈妈陪在身边，为什么不可以......”她真的很不甘心。
  
  在21世纪，她只是4岁，还没有完整的记忆，唯一的妈妈就病逝，留下她一个人在福利院长大。从小失去母亲的她，虽然学会了如何坚强，可是她依然会想念、会伤心、会流泪。
  
  那种失去亲人的痛，给了她一生无法弥合的伤口，愈是想淡忘，愈是记得更深。
  
  她以为，她穿越了，回到本该出生在这个时空的时代，她又有了一个妈妈，一个善良柔弱的母亲，让她忍不住心疼的母亲，她多高兴！
  
  她失去过，在她幼时就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痛，她明白这种被遗弃的孤独、彷徨，和无助。好不容易再次拥有，她真的很幸福，她以为她很努力的保护她的母亲，她就不会再次失去，不会再次承受十几年前所遭遇的痛苦。
  
  可是，她还是失去了，尽管她多么珍惜、多么努力......
  
  “可不可以不勇敢......”她低低喃道，所有的隐忍和坚强，一层一层被剖开，赤裸裸的，开始被泪水吞噬。
  
  淡淡的体香扑鼻而来，恍惚里，凌子霄却是心中一痛，平静地抚了抚她青黑的发丝，沉沉道：“想哭，就哭吧。”
  
  少寻，只听得怀里伊人哭声嘤嘤，其实，她早已泪流满面......
  
  谁说坚强的人会永远坚强？永远坚强的人，只是带着脆弱的面具佯装坚强、强颜欢笑罢了。
  
  她，终究是一个人，注定要承受孤独的蚕食。就连哭泣，也要躲在无人的夜里，慢慢承受暗黑袭来后的悲凉......
  
  剧烈的山风，夹带着阵阵尘土的腥味，看不见的滚滚浓云里，骤然洒下滴滴豆大的雨珠，浸入肤骨的冷气铺天袭来......
  
  凌子霄一手高高扬起，欲为她避开这瓢泼大雨，他敛了敛容，在她耳际道：“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不——”元若轻轻抽离他的暖怀，声音恍如天外传音。
  
  “我想多呆一会儿。”幽幽望了凌子霄一眼，她冰冷的脸毫无表情。
  
  凌子霄定定望入她的眼底，是探询，是哀悯，半晌，他才静静道：“我陪你。”
  
  倾盆大雨，哗哗直下，很快打湿了两人的衣裳，贴肤的冰凉中，渐渐渗透寒冽的冷意。
  
  元若垂眸，转身向崖边走去。
  
  天上闪电急遽、滚滚雷鸣乍响！瞬间闪过的亮光，照清两人的面庞，竟不觉有任何狼狈。
  
  她的心，是凉的。她的肤，亦是凉的。
  
  她不走，任雨水踩踏她每一寸凉透的肌肤，只希望这冷意愈袭愈烈，让她可以尽早恢复清醒、重拾冷静、归于淡定。
  
  失去，竟是这么这么的痛苦，她真的很害怕！不，不是害怕，而是恨！恨这种被丢下的感觉......
  
  雨水顺着她的额际滑下，浸湿了她隐隐颤抖的睫毛，却盖不住，倏然寒光大盛的眼眸！
  
  大雨急下，雨水淹没了她的心，却浇醒了她消沉低糜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