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

18 既来之,则安之


齐牧既如此说了,殷子夜便耐心等着。果然一个时辰后,齐牧亲自带着他,前往一个地方。
    又是另一间屋子,就脚程而言,离齐牧的寝室并不远,殷子夜有点茫然,按这节奏,莫不是要带他去拜访齐牧的夫人?
    可是哪有请外间男子入女性闺房的道理?
    “殷先生,请。”到了门口,齐牧作一个请的姿势。
    殷子夜疑惑地迈步而入,随时准备拜候主人,然而一直深入都不见有一个身影,整间屋子竟空空荡荡,仔细一瞧,好些家具物什都是新置的,纵是过年,也有点太大张旗鼓了。
    “先生跟我来。”齐牧拉起殷子夜的手,神秘地一笑,这一刻,他就如一个欲同小伙伴分享秘密的孩童一般,满心等待着殷子夜出乎意料的神情。齐牧牵着他来到内屋,那一张大床比他厢房的卧榻宽绰许多,并且,其上的床铺被褥,从用料到款式都与齐牧房中的一模一样。
    殷子夜更莫名其妙了,齐牧究竟要他看什么?
    齐牧终于揭开谜底了,“今日起,殷先生就住到这里吧。”
    殷子夜一惊。
    没等他答话,齐牧又道,“我已经命人将先生的东西搬过来了,先生不必费心。”
    “殷某打扰侯爷这么长时日,已是惭愧,怎可……”
    “有什么不可,”齐牧打断他,“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先生既为本侯分忧,照顾好先生便是本侯应尽之责,先生若真的视本侯为明主,就切勿再推让。”
    齐牧这句话,真的堵住了殷子夜之后的言语。
    明主……
    殷子夜在心里重复这两个字。
    真是讽刺啊。
    他向来无心出仕,别人读书多是为了考取功名,他读书不过是个消遣,只要言之有物,四书五经又或是奇书异卷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从小就打定主意,这辈子清修隐世,悠哉度日,毕竟他命不差,生在一个不愁温饱的家族。未曾想乱世降临,未能逃过一劫,若是只余他一人,也许就了此残生了,不想还有一个令他放心不下的小妹,他有一颗出世之心,却终不得不入世。来盈川侯府,不过是一场赌博,他曾面对滔滔江水,发出无奈的感慨——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明主?他不敢奢想。
    可偏偏,他与齐牧相遇了。
    命途之说,在他眼中曾是无稽之谈。如今,他想相信一把。
    既来之,则安之吧。
    烽火岁月,注定年也过不好,元宵刚过,齐牧便又领兵出征,这次的目标,是南方清州的叶臻。叶臻乃叶昭同父异母的弟弟,叶昭为庶出,叶臻为嫡出。叶臻不止一次拿叶昭庶出的身份羞辱于他,因此两人感情素来不好。年少时,齐牧与这两人都是曾是朋友,可随着时移境迁,单纯的友谊早已一去不返,再度见面,就是生死之战。
    更何况,叶昭与叶臻再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中华传统里家族的观念始终根深蒂固,叶昭与叶臻一南一北将齐牧夹在中间,万一哪天他们突然决定先联合起来灭掉齐牧,再论彼此的恩怨,齐牧可就哭诉无门了。趁着叶臻现在实力衰微,齐牧无法久等了,当机立断出兵讨伐。
    清州此战,齐牧大胜而回,自此他的根据地从盈州拓展到了盈、清二周,避免了四面临敌的尴尬。得知齐牧控制了清州,叶昭有点坐不住了,一封书信打到了盈川侯府。
    信中却没提叶臻的事,而是堂而皇之地扯到了天子的问题。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下来,齐牧倒是一下子看出了他的中心思想,一句话,就是希望齐牧把天子让给他。
    齐牧心中冷笑。
    殷子夜当初料得不错,叶昭果然忽然想通了,然而为时已晚,齐牧装模作样地回了封信,也跟叶昭之乎者也地绕了半天,可终归到底就是,不给。
    不曾想叶昭又来一封回信,上次还跟他客气一番,这回就是暗含羞辱了。两人的关系,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沈闻若当即建议,在叶昭彻底撕破脸皮之前东征安州的余住,余住乃许非的旧部,后又与叶臻有所牵连,总而言之,放他在安州四处作乱绝对让人不省心。日后万一真的要与叶昭敌对起来,齐牧便两面受制,随时有可能被余住背后捅一刀。因此,安州一定要取。
    齐牧有点犹豫,转头又问殷子夜,“先生认为呢?”
    沈闻若已经分析详尽了,殷子夜便言简意赅,“殷某认为,安州可取。”
    “好。”齐牧一拍几案。
    余住也是一员悍将,据传能够以一敌百,英勇无匹。然面对齐牧的步步紧逼,余住竟接连败退。一连数月,齐军捷报连连,喜讯不断。
    然而,安州之战始终不能结束。余住吃了数次败仗后,收敛锋芒,退守城池,闭城不出,齐牧围了一个月,双方僵持不下。
    正在齐牧感到士卒疲敝,开始再三考虑这场战事之时,背后的盈州城快马加鞭传来了一个令他闻之色变的消息。
    叶臻的残部,扇动联合盈州内几个小县的部将反叛,即将攻打盈州城!
    本来那点威胁在齐牧眼中根本不足为惧,可他征讨安州一役,几乎带出了全部兵马,留在盈州城的守军少之又少,若叛军真的攻入盈州城,他们拿什么来抵抗?齐牧的家小根基全在那里,还有,他最挂念的人……
    这边齐牧心急如焚,那边,盈州城的盈川侯府里,也吵了个沸反盈天。
    这火烧眉毛的时刻,一群文人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都嚷嚷得脸红脖子粗,大部分人希望齐牧返兵回援,可沈闻若提出,就算齐牧即刻撤兵,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无法解决盈州城的燃眉之急,叛军的先头部队,距离盈州城最近的任深或许不出两日就会兵临城下。
    一直一语不发的殷子夜在激烈的争执声中,倏地站了起来。
    沈闻若以为他有话要说,当即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哪知殷子夜仍旧沉默不语,直直地走到了一个人面前。
    陆荣。
    陆荣是齐牧留下来守备盈州城为数不多的将领之一。叛军来袭的消息一至,不由人心惶惶,部属也蠢蠢欲动,他毫不手软地一夜杀了十几个起了反意之人,才将军心安定下来。
    “陆将军,殷某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陆荣是个老实人,从来有话直说,不懂文人那一套繁文缛节。
    “请将军带我去枇城。”
    陆荣一愣,满堂之人则在一片短暂的静默后爆发出一阵议论纷纷。
    枇城就是余住坚守不出之处,亦即齐牧在安州的战场。当前齐牧大部分的兵力都在那里,与余住的相持又处于优势,比起盈州城,确要安全许多。
    厅堂之上,甚至有些不堪的言语冒了出来,他们实在是对殷子夜的厚颜无耻瞠目结舌。此生死存亡之际,大家至少还在竭力为齐牧出谋划策,思虑如何保全盈州城。殷子夜可好,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想让陆荣带他逃离盈州城,去往齐牧身边,寻求庇护。以陆荣的性格,指不定得当场将他的首级斩下。
    陆荣却没有这样做。他定定地盯着殷子夜,殷子夜也毫不回避地直视他。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怯懦与恐惧。
    而是一往无前的坚定,仿佛这副瘦弱的身躯,有力拔千钧之力,能够打退所有阻于前路之上的敌人。
    “何时出发?”陆荣问。
    “现在。”殷子夜说。
    “好。”陆荣头也不回地走出厅堂。
    大家呆愣愣地看着他两一前一后走出去,又看到殷子夜半途折回来,径直来到沈闻若跟前,“闻若兄——”
    “子夜,”沈闻若道,“你去吧,这里交给我。”
    殷子夜没有答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有位老者痛心疾首地感慨。大家大体都清楚,殷子夜对陆荣有推荐之恩,陆荣今日所为,怕是为了还这个人情,却将忠义弃之不顾,令人唏嘘。
    其实从盈州城去枇城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事。若途中不好运碰上叛军的队伍,或许就要客死他乡了。陆荣为了不引人耳目,没有带护卫,单枪匹马带着殷子夜同乘一骑,一路上快马加鞭,近乎不曾歇息,以最快速度赶到了枇城。
    有人禀报殷子夜到来时,齐牧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殷子夜亲自站在他面前。
    发丝散乱,衣袍沾尘,一脸的疲惫,双目却仍炯炯有神。
    “你……你怎么来了?”齐牧半天才回过神来。
    “有些话,我必须当面与侯爷说。”殷子夜道。
    “……”齐牧略一沉思,朝其他人一挥手,“你们先出去吧。”
    “侯爷是否打算退兵?”等人都退下,殷子夜单刀直入。
    齐牧凝重地点了点头,“方今之计,不退不行了。”
    前面的余住,久攻不下,后方的盈州城,面临危机,怎么看,退兵都是不二之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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