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暗香魂

第46章


 
    他随着我,到了门边,却一下闪在前面,怕那骷髅鬼吓着我。我立他身后,手伸过他的腋下,门轻轻地开了,他呀的一声,鬼,鬼,宝儿快走! 
    还要护着我。 
    我娇笑责他,葱指点额,戏份做足,遇春,想不到你这么胆小,你走近好好看看,那是什么? 
    他看我一下,又看那假鬼,我更笑,那有鬼还晴天白日地呆在那。 
    他疑惑地看我,走近了,细看那骨架,一下笑了,宝儿,你怎么想起订购这么个东西,不害怕吗?也不告诉我? 
    见他信了,皮骨皆松,一下百斤重担皆放下,伏他怀里,说,遇春,我怕什么?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我要这骷髅,是想放在阳台上,你不在的时候吓人,最近小区老有家户被偷被盗...... 
    呵,杜十娘回了这人世,把这当下社会的谎撒得团团转,转团团,无非希望不要有漏洞让他看穿,最好缝个无针无脚,天衣无缝,浑然一体,不可留下一丝缝隙,他可是警察啊! 
    他终信了,抱紧了我,宝儿,就你顽皮,怎么想起拿这个吓人,这个吓人吓坏了会出人命的,买来玩可以,千万不要拿在阳台上吓人,明白吗? 
    他可是真的信了? 
    我可是真的赢了这一仗? 
    依了他,应了他,又可和他呆在一起,还有什么不可应的吗? 
    从此可以,夜夜,好梦留人睡? 
    下来的日子,快乐简单,紫醉红迷,生生的可人的世啊,杜十娘爱上它。 
    孙富被当下医学奇迹般地救活,这只鬼再执他手,已无法到达他的灵魂深处,他的肉体日渐强大,把灵魂全数封锁,如当下世上的一只瓶装风景一样,却无口无关,令人无法开启他的心房。 
    素素又回到包家文那儿上班,她常常来医院借着看孙富的借口,来接近遇春,我这只鬼早明了遇春的心,任他们谈话。在他们的言谈间,我才渐渐晓得,孙富服装公司的资产全部冻结后,素素没的法,只好通过宝儿介绍到包家文那儿当了个小差,给模特们分派衣裳。           
    而我,镇日随着遇春,从家到医院,从医院到家,除了照顾孙富,便和他形影不离,两个人叠成一个人一样。偶有空闲提着菜篮,买红的绿的白的黄的,鲜嫩嫩,活生生的蔬菜,如买七情六欲的人生,如购肝肝肺肺的爱情。切了,煮了,炒了,煎了,蒸了——呀,也爱了,杜十娘学着扬州市面上的小吃,个个玲玲珑珑地做给他。 
    添了他嘴,喂了他胃,看着他食,也举着红箸人模人样地吃了,居然知道了——香! 
    可是因了他,杜十娘这只鬼,渐渐学会了做人? 
第五部分
时时提防,刻刻守护
    只是吃了得背着他把那吃食吐了,一日被他看见,拦腰抱住,整个儿离了地面,贴他身上,宝儿,你......怀孕了吗?咱们结婚吧! 
    怀孕?结婚? 
    天,我是一只鬼,怎么会怀孕啊! 
    结婚以后,你给我生个孩子,不,最好两个,双胞胎,龙凤胎,一个像你,一个像我...... 
    杜十娘在他的怀里,眼泪一颗颗流了出来,一下江河泄地,湿了他的衣裳——那是被迫圈栏了六百年的苦痛的。 
    六百年前,我要的,李甲不肯给我。 
    六百年后,遇春终于肯给了我。虽是当下社会说的什么同居,却也是俗世的夫,俗世的妇,俗世的阡陌红尘,俗世的璎珞敲冰,实实在在红红绿绿的恩爱啊! 
    平常夫妇,原是这样。 
    六百年前杜十娘心心念念,盼盼望望的爱原是这样——这样的为他洗衣,这样的为他做饭,这样的为他生儿育女琐琐屑屑白头偕老地久天长...... 
    ——可,我,是,一,只,鬼,啊! 
    他一时着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了我的眼泪水般流淌,忙又哄又吻,不许你哭,宝儿...... 
    他的舌尖把一粒粒的眼泪承接,喝稠酒,饮桂花酿,一时被他弄的更悲至悬崖,遇春,遇春,我...... 
    ——难道告诉他,我是一只鬼吗?那,那会吓煞他! 
    他却把我抱得更紧,吻如春雨般下,敲打着这只鬼的皮肤,不休不止,不停不罢,一路吻下。 
    呀,多久了,不敢再做那戏水鸳鸯,时时提防,刻刻守护,怕吸了他的阳。今日却不由了我。 
    软,骨头软成了水,软成了酒,软成了火焰,软成了蛇,流过他,醉了他,火舌舔着他,毒液浸透他,遇春,遇春...... 
    呀,此时不由了我,亦不由了他,他要了我,我要了他,两相下直想嵌在彼此的皮里,骨里,肉里,魂里,方才罢! 
    和泪爱着他! 
    这张皮越来越艳,血色隐隐欲滴,点点寸寸,都温润如玉,开成一枝三月碧色桃花。 
    不用画,有什么,是比爱更好的妆? 
    而他,脸色灰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控诉了这只鬼的恶行罪状。 
    王队说,小柳,你要注意身体啊。同事说,遇春,你怎么脸色不太好啊。连那臭道士也一日在恩爱无间处,把遇春迷去,把杜十娘责骂,举着那碧玉葫芦,问我,杜十娘,可是想进这葫芦里安家? 
    我这只鬼披衣覆体,哭着哀求他,道长,十娘我,我,爱他。他也爱我! 
    爱?那道长拂尘一扬,人世贪嗔痴怨,六百年你还没看透吗? 
    没,道长。小女子只要爱一场。 
    冤孽!他拂尘一扬,转身而走,凌空抛下一句话,杜十娘,切切记住,你是一只鬼,他是一个人,人鬼殊途!以你的明敏,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 
    怎么看着办啊? 
    离?开?他?吗? 
第五部分
一如妓女的卖身契
    电话铃铃地响。 
    什么人,这个时候还打电话?忙忙接了,怕是孙宝儿的刘叔叔,一月有余,他没有和我联系了,可是怕遇春在身边,与我一接触就泄了密吗? 
    却是另一个男子,声音磁性,阳春白雪,天然吸引,喂,宝儿吗? 
    白骨不由一怔,齐天乐! 
    这么久,他才打电话给我,可是偶然想起的?他的身边不缺女人装裱镶框。 
    我“嗯”了一声,他在那边笑说,想我了吧,宝儿,这么情绪低落? 
    这个男人,一惯地轻薄,他凭什么认定杜十娘就想了他了?我这只鬼若有心,心里现在可该是满满的装着都是柳遇春罢? 
    于是娇笑声声,和这个情场浪子调笑,恢复了职业本色,柔声道,天乐,我很想你啊,很想,想得我失魂落魄的忘了你的电话号码,可以再告诉我吗? 
    提醒他,没有想,想一个人,怎么可以把最重要的忘,怎么可以这么长时间并不想和他通话? 
    他并未受伤,呵呵一笑,轻薄如旧,是么,以后,我会让你想的!宝儿,不要学说反语这样的修辞手法,我是花匠,专剪玫瑰的刺,明白吗? 
    呵,玲珑而刀枪不入,他是块水晶,光辉四射! 
    杜十娘比他不过! 
    这样的男子,怎么可以不......喜他? 
    当个朋友也好的。 
    而他却把话题一转,一本正经,谈开了工作。宝儿,陈编把剧本都写好了。明天,你和白导一起来北京,我已叮嘱他把机票给你买好。剧本在白导手里,你可以和他在飞机上看看,我们边看剧本边演。 
    呵,这个白导,也要去么,这个傀儡导演! 
    应,还是不应他? 
    拿着电话,看着熟睡的遇春。他孩子般睡着,脸却暗淡无光。这,还是我初初上岸时遇到的那个英俊的男儿郎吗? 
    不,不,已然不是了啊! 
    抽刀断水。 
    我,得,离,开,他! 
    于是答应了齐天乐,明天就跟了白原去北京。挂了电话,跪在遇春的身边,把他的发丝轻轻抚摩,一根一根,都曾是杜十娘手下的水草,恩爱里波动过的呀。遇春,我走了,你会好点的,让我走吧。 
    眼泪两颗。一夜无话。 
    第二日果然白原打来电话,说下午两点的飞机。我和遇春说了,他万般不舍,但也不想阻了宝儿的前程,还强作欢颜要去送我。于是告别孙富,别了素素,依依不舍地和遇春在机场抱了又抱,直怕再也无抱的日子,那白原一个劲地催,孙小姐,别缠绵了,小心误了时间。 
    误了时间? 
    阴阳相隔本无时间。 
    但推开他,走出他的怀抱,不回头,回不得,怕这只多情鬼再哭。 
    更怕看他红热的眼眶,画框似的,镶了两汪欲流不流苦痛的湖泊。 
    走。 
    走啊,我是一只鬼啊。 
    罗带同心结不成。 
    江头潮已平。 
    我是只是一只鬼,只有皮,没有心。 
    而柳遇春,他也转了身,龙行虎步地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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