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谁家江山

第90章


坐在马车上,平日很爱说话的苏副将却一声不吭,车厢内死气沉沉,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在给谁人送葬。
马车后只是跟了百人的军队,如果凰茗睿真的要在城里将我们围攻,我们便只有九死一生。可是单单凭着自己的直觉,我相信她不会像凤飞霖那样出尔反尔,明明签了降书,却还要发兵偷袭我们。
凰京街道上完全没了百姓,大概因为战乱,都迁出了城。街上处处都是一片破败,难免令人觉得心痛。侧倒在地的桌子,一片狼藉的店铺,积满灰尘的摊位……它们都还沾着百姓们的恐惧。
当年龙啸战乱,十三的远祖曾经率兵屠城,只为夺取皇位。那座城,竟然便是如今三国之内最繁荣且最大的城,龙京。听说只是三日,龙京完全被浸泡在了猩红的鲜血中,哀怨声都不再响起,因为城里的无辜百姓都已丧命。那次之后,龙京由原本女子称帝转为了由男子称帝,或许是因为身负孽债太多,那位发动军队屠城夺皇位的帝王,仅仅登基五天之后,便无故暴毙而死。
之所以百姓不敢留在城中,怕只是担心我会……
马车一路驶进了宫内,来到曾经凰远瑜的寝宫前,这才停了下来。
“殿下,请。”车厢外响起了汪水绿的声音,我不禁一震。
连忙撩开帘子,汪水绿依旧穿着大总管的那套墨绿宫装,安然无事地站在车旁,看似谦卑地低着头。
她……投奔了凰茗睿?
下了马车,我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心情,四处望了望。
忽然瞅见一个粉衣男子徐步向这边走来,他将发束起,一副宫中伺君的打扮。男子的身后跟了不少伺人,另有宫中副总管在他身旁伺候着。
平视着前方,那份庄重和若无其事,却出我意料。
走到离我五步远,他停了下来,转身面对着我,平淡地道:“殿下,五皇女恭候您多时了,请。”他伸手示意寝宫里,眼睛由始至终都没有瞅我一下。
桃歌,这个冰冷如斯的人,还是你吗?
点点头,我沉住气上了台阶,一脚跨进门,却只见凰茗睿正一个人坐在桌前。
今日的她只是穿着件普通的赭色布衣,系了条赭色发带,面上没有任何妆容打点的痕迹。比起今日我特意准备的盛装,她倒是简单。
只是,从未见过她如此“简单”地出现在别人面前,我难免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见我进来,凰茗睿笑了笑,“这双眼睛,像极了秋君……哦,不不,母皇不是已经册封了秋君为凤后了吗?瞧我这记性。”
没有言语,我坐在她对面,低头假装看酒杯,实则嗅了嗅菜里是否掺了毒药。神医爹爹说过,毒药装在瓶子里,一般闻不出什么,但一旦掺进了菜里,定然会有些淡淡的味道。只有学医之人,才会轻易地察觉出。
凰茗睿拿起筷子,夹了盘中的菜,随后塞进自己的嘴中。嚼过之后,她端起酒壶给自己斟了酒,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如今,你可放心?”她放下酒杯,又是一笑。
话被推上嗓子眼,被她这样一问,我又将那些话咽了下去。避着袖子给自己斟了杯酒,随后我捏起杯子,“今日……”
“今日只是想同你喝一杯,第一次同你怕也是最后一次。四皇姐,你胜了,母皇到头还是选了你。”将整只酒壶端起,凰茗睿仰头便将酒大口地灌入。
看着她喉头不断蠕动,我放下了满盛着酒的杯子,不禁将目光瞥向了一旁的桃歌。
他曾经圆鼓鼓跟水蜜桃似的小脸不复存在,仅仅剩下了两侧都凹下去的面颊。干瘦的身躯,苍白的脸色,腹部却……微微隆起……
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我只觉得浑身都在发麻,很想离开这个房间。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异常,凰茗睿笑着搁下酒壶,挥袖指着桃歌道:“他从小就跟在我身边,哈哈哈哈哈……四皇姐,你出现之后他立刻进宫假装同你偶遇,都是我指示的。这个人,五年前回来便得我宠幸,如今他嫁给你,也只不过是受了我的差使。”
只是看着桃歌,拳头紧握,我的指甲已然嵌入肉中,面上却还要故作平静。
凰茗睿晃晃悠悠地走过去,指着桃歌的小腹道:“看见了吗?这是我的血脉。哈哈哈哈哈,知道为什么你的一举一动我都那么清楚吗?因为我派了眼线,最大的眼线,就是他,你的……你的夫君,哈哈哈哈哈!”
“五皇女,不要说了。”桃歌扯上凰茗睿的衣袖,连连摇头,随后为难地看了我一眼。
他紧咬着下唇,那熟悉的场景,恍如隔世。
“我的经营,我的皇位,我的一生,全都被你毁了!凰茗音,你为什么就不可以留在家里好好种地,如今一切你都满意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仰天大笑,一只手却摸上了胸怀。
目光一凛,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从怀里拔出一把匕首,刀刃泛着的寒光扯起了我的警觉。
凰茗睿将刀刃对着自己,忽然邪魅地一笑,连忙调转方向握着匕首向我扑了过来。就在我四下无处闪躲,准备接受那一刀时,忽然粉影闪过。双臂被他扯上,那锋利的刀刃猛地插入了他的后背,无数的鲜血瞬间浸染了那粉色的衣衫。
“桃歌!”我失声尖叫,连忙抓起桌上的酒杯丢向了凰茗睿。
被酒杯击中额头,凰茗睿的额角渗出了鲜血。
她大笑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塞满火药的竹管。引线被她捏在指尖,凰茗睿上前一步道:“我说过,今日是我们第一次喝酒,也是最后一次。如今我无路可退,拜你所赐,我不想苟活于世。只是一个人在阴间太孤单,想找皇姐你陪陪……”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燃起了火。
“你个疯子,快住手!”我托起桃歌,大吼大吼道。
“如果你过来,我立马点引线。皇姐,你怕了?那你就拔出他身上的匕首,刺自己五刀,我也就不点引线。”她得意地笑着,我胸中的怒火却在一点点燃起。
怀中的桃歌缓缓睁开眼睛,他颤抖着伸出手触上我的脸颊,有气无力地小声道:“不……不要……不要……你不要听……听她的……不要死……”
“动手啊,快啊!凰茗音,你个孬种,这就怕了?”狰狞的笑容,凰茗睿再次将火折子向引线靠近,“地府里见吧,皇姐。”
屏住呼吸,我缓缓闭上眼睛,怀中却将桃歌牢牢抱紧,只希望用身子包着他,可以让他勉强地活下来。
将脸贴到他耳旁,我笑着道:“你知道吗小桃子,我一直都很讨厌你,所以啊……你还是好好留下来,我不想在地府里看见你……”
“秦离秋,你讨厌!”明明是一声抱怨,他却撑着微笑柔声道。“可是我喜欢跟着你,就算到了地府,我也想时时刻刻粘着你。”
我们同时闭上了双眼,等候着下一刻。
过了半晌,愣是没有动静,我连忙睁眼侧脸看去,只见凰茗睿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好像被谁点了穴。
师父喘着粗气红着脸道:“喂喂!演什么苦命鸳鸯的老套戏码!幸好我来得及时,否则你们就真下去了!”
“王爷,就算您今日不出现,殿下同桃君也不会有丝毫损伤。”汪水绿笑吟吟地进了房间,走到凰茗睿身边拔下了她手中的竹筒,随后递交到了师父手中。
师父拿着那竹筒仔细地瞅了瞅,忽然一拍脑袋,大笑了起来,“二十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不是个东西?汪水绿,这哪里是炸药,分明就是一堆草灰嘛!这玩意是你给她准备的?”
点点头,汪水绿道:“为了让她相信小的,小的曾经故意在她面前打了陛下两巴掌。小的自幼跟随陛下,自然也要为陛下做些事。”
“哎,你打凰远瑜的时候也不叫上师父……”我不由得叹息道,忽然觉得怀里的桃歌垂下了脑袋,这才回过神,连忙喊道:“太医!快点让太医过来啊!”
……
半个月后——
凰彩大殿之上,自打凰远瑜宣布了处决凰茗睿的圣旨之后,脸色便一直铁青着。其他大臣的上奏,她只是匆匆喊了准奏,便不再多问。
与对面的明将军相视片刻,我缓缓吐出一口气。
大乱之后,百业待兴,凰远瑜如今这样子实在不是什么好征兆。
不过也难怪她心情不好,起初凰远瑜把想要处决凰茗睿的意思传达下去后,第二日梅贵君便在屋内上吊自尽,闹得整个后宫人心惶惶。梅贵君嫁给凰远瑜之前,是教坊老板的儿子,自幼习得歌舞,舞技超然,年纪轻轻便被送入将军府作为府内舞伎。父君喜好音律,两人年纪相仿,梅贵君便与父君结为了挚友。时而梅贵君起舞,父君抚弄琴弦;时而梅贵君弹奏瑟,而父君奏琵琶。曾经梦里的那把画着梅花的瑟,便是我幼时在太女府常常瞅见的那把,属于梅贵君的瑟。
说起瑟,我不由得再次想到锦瑟……
下朝后,我连忙来到父君这里探望桃歌。服用了寒云散后,他似乎面色红润了起来。如今我这里的寒云散越来越少,看来过几日又要厚着脸皮去跟神医爹爹讨要一些了。
坐在床边,我悄悄挠挠他的脖子,他忽然睁开眼拍开了我的手,“你又来欺负我?怎么,你这太女做得很闲吗?”
“我好心好意的,一下朝就来看你,你怎么这样不识抬举?”装作生气地站起身子,我摆着手道:“不理你了,不理你了!我回府了,反正这几天我的宝贝们都回来了。”
“好,你走。”平静地道,他侧过身子不再言语。
用手戳戳他,见他还是不理会我,我凑到他耳边这才道:“我和大家商量过,三天以后就写封信告诉凰远瑜,这个太女我不做了。然后我带着你们回黄牛村,一辈子过着平静的日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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