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谁家江山

抱着一把琴，我在墙角边不知不觉地晃过了一个下午。斜斜的夕阳照在脸上，很温暖很舒服，可以让人肆意地享受此时的静谧。
不论未来会发生什么，我都要保护着他们，不让他们再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什么事都已经过去了，不是么？
忽然想起十三再也没有回来，我心头一紧，连忙抱着琴站起了身子。
走出院子，我四处张望了一番，便走出后面的门，踏上了狭窄的山路。路两旁都是些枯草，秋后垂死的蚂蚱气息奄奄地呻吟，倒也惹得人很无趣。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我这才来到山顶。俯瞰着下方那变小的青云山庄，还有藏匿在橙色云海中的绵绵远山，自己的心情也好了大半。
只是荒凉的草甸随着山风摆动，寒冷的风不断割着我的面颊，很是刺痛。夕阳下，远处的山崖边正站着一个男子。他将双手背在身后，若有所思地远眺着前方，完全忽略了侵袭他周身的寒风和脚下的万丈深渊。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显得无由得落寞。
帝王，最大的敌人不是企图篡位的朝臣，也不是敌国勇猛而来的军队。帝王，最大的敌人其实是自己，一个一辈子都在孤军奋战的自己。
踩着柔软的枯草，我抱着琴缓缓走近了他。站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我坐在地上，将琴搁在自己身上，指尖便触动了琴弦。
闻声他便转过身来，凝重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十三背着手走到我跟前，蹲下身子用一只手盖住琴弦，看向我道：“还是不要扰了这山林之静为好。回宫之后你请个琴师好好教你弹琴，不要再委屈别人的耳朵。”
“就算我弹琴再难听，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喜欢听大可以下山去，不必这样跟着我。”白了他一眼，我鼓着腮帮子把头拧到了一边。
大笑了起来，他转过身向崖边一点点走去。
眼瞅着他向那深渊的边沿靠近，我抱上琴便小跑了过去，一把拽上他的手。
回过头来诧异地看向我，他的目光不禁移向了我的手。
“还是下去吧，这里风大，太冷了。”我扯扯他，装作不在意地道。
“自打我们出了龙京，我就已经晓得此行难逃一劫了。这深渊看似可怕，可何尝不是一线生机。茗音，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你会陪着我吗？”十三又是一笑，我的心里却已经被他的口气吓得发毛了。
只闻草甸中一阵窸窣，无数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我连忙转过身去，无数的黑衣人正举着刀向我们踱来。只一瞬间，我们面前的退路便被无数的黑衣人围得严严实实。
十三反扯上我的手，五指紧紧扣入我的掌心。
茫然地看过他，我再次回头时，却又被这无数想要置我们于死地的人给骇到。
“他们是谁？”我不禁问道。
话一出口，我也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死到临头，却还有心情管来人是谁。
“我早上才收到密函，夹在一堆奏章里面。凤飞霜……”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打断了他的话，我扫了一眼那些步步逼近的黑衣人。
这里少说也有上百号人，而且都是绝好的轻功高手，想必身手都不赖。单凭我们两个人，恐怕凶多吉少。
“十三，跟我说实话，你究竟会不会武功？”我咽了口唾沫，侧脸问道。
他缓缓向后退着，笑容未曾褪去，“我也希望自己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可惜这一次真的没办法骗你。武功这东西，我练过，可是来回只有那三两下子……”
顿时，脑子里无数的念头想要冲破天灵盖。无数的声音在告诉我，要我掐死这厮！
身后便是被云雾掩盖的崖底，如果比起被乱刀砍死，我倒宁愿摔死。可是从十三脸上寻不到一处忧色，我心里泛起了嘀咕。
“茗音，为了凰彩的尊严，随我走吧！”十三看似悲愤地高吼了一声，可见他一转身却又笑了出来。
一个上前，他抓着我的手便冲到崖边，昂扬跃出。
在云雾间坠落，烈风吹开了我的发丝，视野变得无比开阔。正当我以为我们要继续坠落时，他的袖间甩出了一道玄铁的钩子，牢牢钉在了岩壁上。
天蚕丝的瞬间反光，我恍然大悟。他将我拥入怀中，我们顺着那丝线一路攀援而上，最终爬入了崖壁上的一处洞穴中。
我刚松了一口气，他连忙冲出洞穴，踩着轻功盘旋而上。
探出个脑袋，只见他一手托着一个穿着破烂褐色粗布衣的男子，一手抓着天蚕丝荡回了洞中。十三把男子搁在地上，转而收回了铁钩。
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毫没有生涩的味道。对于这个男人，我倒是越来越害怕了。
“这个世界除了自己，就算是自己的父亲也都可能会谋害自己。这只是防身之术，我没骗你，我是真的不会什么武功。”十三收起了天蚕丝和那玄铁钩子，蹲在地上那男子旁，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是谁？跟踪了我们这么久，我们跳崖你怎么也跟着跳？”
地上那男子自打进了这里便用头发掩着面，见十三拍他，他倒脱下外套直接蒙住了头。颤抖地缩在一起，男子死死地埋着头，也不知道是在害怕什么。
这么多日偷偷在暗地里盯着我的人，竟然是这个看上去可怜的男子？
十三走到我跟前，目光落在我怀里的九霄环佩上，不尽皱起了眉头，“待会儿还得想办法下去，这东西碍事，你把这东西丢了成吗？”
“比起这琴，我不是更碍事吗？连着我一起丢掉，不是更好吗？”看了一眼还在发抖的男子，我瞪着十三，死死抱住了琴。“嘿，那边的公子，你要是冻得发抖，我这里有衣服。”
搁下琴，我刚解开衣带，却只见十三抢先一步把自己的衣服给那公子披了上去。
“女儿家随便在人前宽衣解带，成何体统。”十三的笑容终于没了踪影。
不愧是龙啸男子，思想就是那么古怪。男儿家在人前宽衣解带，这才是成何体统呢！
又沉默了一会儿，三个人分坐在三处，谁也不搭理谁，气氛显得好生尴尬。
那男子缩着脖子将头埋下，似乎很不愿意让人看见他的脸。可见他浑身破破烂烂，头发那样凌乱，可能是哪里的乞丐。也许，他也需要一份自尊。
打量了他半晌，我鼓起勇气问道：“公子，你一直跟着我，是为了……”
“总是有些人愿意自讨没趣。这人以为我要杀他，吓得正发抖呢，肯定是做贼心虚。茗音，太阳就要下山了。”十三来到我身边，不禁向那男子看去。
可能是被那句“做贼心虚”给激怒，男子抬起头来，望向了我们。旧牛皮制的面具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倒也吓得我不轻。脑海里浮现出了什么牛头马面的错觉，我连忙眨眨眼，定了定神，冲那男子挤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透过面具上的小孔，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双眸子一直在注视着我。面具下部分的边沿露出了些大片疤痕的边角，大概这男子一直在为自己的脸所介怀吧。瘦弱的身子在风中显得那样单薄，让人不忍再去多看。
十三见我一直和那男子对视，不由得叹了口气，便走出了洞穴。
收回眸子，抱着琴缓缓来到了男子的身边，却只见他又是一阵颤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激动，就仿佛追了几十年的债终于收到了债款一样。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如果觉得无聊，我给你弹琴听吧。”
男子没有言语，依旧直勾勾地盯着我，可是眼角竟然滑落下了眼泪。
一听见我要弹琴，他竟然哭了。
我手足无措地在怀里掏了掏，身上压根没揣手帕。尴尬地冲那男子笑了笑，我的脸也不由得泛起了微红。
过了一会儿，十三这才回来。他在洞口叹了那么久的气，我完全都看在眼里。
“我叫黄牛……”沙哑而低沉的嗓音，忽然从那男子口中传出。“我不是有意跟着……跟着姑娘，请姑娘见谅。”
“我知道你可能缺银子，来来来，这些你收下……”我随手掏出一张银票塞给了他，他却将银票又挡了回来。
也难怪，他肯定是个很要自尊的男子，我不能这么变相侮辱他。
收回银票，我不禁抱拳道：“阁下不贪钱财，令人佩服。今日我秦离秋在此……”
“茗音，我背着这家伙顺着丝线下去，你抱着你的琴用另一条丝下去。天就要黑了，夜里这么冷，我们必须到下面的林子去捡东西生火。”十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的话，走过来便不由分说地背上了黄牛。
抱起琴，我无奈地来到洞口。见他小心翼翼地顺着天蚕丝一点点向下滑去，我抬头看看崖顶，只觉得浑身都是寒意。
过了半晌，我抓着另一条天蚕丝踩着崖壁缓缓下滑。尽管抱着琴有些吃力，但勉强还算是顺利。用了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我们三个来到了崖底的巨石上。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我们几个来到树林里，却瞅见了几双绿色的光点在林间闪烁。
觉得有些不对劲，我扯扯十三的袖子，却只听远处传来了一声高昂的狼嚎。
“那么多人都能被你摆平，几头狼也不成问题吧。那什么你……”
“什么什么的，谁晓得崖底竟然有狼。我数三声，我们一起跑……”
“跑？你能跑过它们？”
“你想要做它们的点心，我无所谓。只是你夫君们要是知道你就这么撒手人寰了，肯定哭得昏天黑地，最后一个个郁郁而终也说不定。”
“我死了不打紧，你如果死了，你后宫里那个胸脯大屁股更大的恶婆娘，肯定会昏倒的。还有那么一群恶婆娘，没了你，她们没办法苟活啊！”
“咳咳，这里湿气很大，山林总会有些这样的光点。狼的嚎叫是从崖顶传来的，怎么……咳咳……总之这里不会有狼……”沙哑的嗓音忽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