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谢的时光

  小小望着洛林鬓边花白的头发，心忽然软了，其实少时家中惯是严母慈父的，洛林素来宠她上天，她那会跟爸爸更为亲近，如果没有邹云——呵，又只能是如果。
  叶喜是惯会察言观色的，见小小回暖几分，赶紧追加两句：“我跟小小现在就住在大学城，叔叔得闲了来坐坐吧，只是家里养了条大狗——”
  “狗没问题，我喜欢狗，喜欢！”
  洛林是有呼吸道疾病的，所以家中一直没宠物，小小听着他急切地表态心酸莫名，又碍于叶喜，就沉声加了句：“只能一个人来。”语气虽然恶劣，到底是松口了，不过她还没大度到让人到自己面前来表演合家欢。
  “当然是我一个人，我给你带比洛的蜂巢蛋糕，你以前那些书和碟我都留着呢，要不要给你打包过来？刘姐我还有联系，你想不想见见？”
  小小耐着性子一一答了，心中挂念老妈的病，自然没心思陪父亲闲话家常，洛林见她神色有几分焦躁了，怕惹她不喜赶紧收口，依依不舍地送了他们出门。
  小小坐在单车后座，待叶喜骑上坡了，才戳戳他的背：“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妈病情的？”
  “上次去皮尔顿我就觉得她气色不好跟sam探听过，可能阿姨交代过，sam没多说，昨晚接了叔叔的电话才确认的。”
  “我怎么就这么笨呢？你们都发现了，我反而最晚知道！”
  叶喜停车，抓住了她敲自己头的手：“我跟外婆天天在一起也没发觉她身体垮了，谁都习惯了亲人常规的存在，潜意识里他们就是长命百岁的，根本不会往别的方面想。”
  “那我该怎么办？万一，万一我妈跟外公一样——”小小连说都不敢说下去。
  叶喜抱住了她，制止她的胡思乱想：“不会那么糟的，你妈比外公年轻得多，现在医疗水平提高又快，肯定能找到治疗的办法。其实我觉得叔叔的提议是好的，上次过去看阿姨那么喝酒肯定是不行的，可sam到底不好管她，你就不同了！要么我陪你过去，要么我们接她回来，最起码让阿姨先把酒戒了。”
  小小想了很久，才将冰凉的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有徐徐暖意：“谢谢你，叶喜。”
  “要谢我能否换个称呼？我还是比较喜欢听你像以前那样叫我。”
  小小慢三拍才想起自己当年咏叹调似地喜啊喜，微微一笑：“年纪大了，装乖卖萌不合适，现在这样我挺习惯的。”
  叶喜腹谤一下“我不喜欢”到底还是很孬种地装大方：“随你。”心中却筹划着怎样连蒙带骗拐她喊声老公那就简直是人间美事了。
  小小当然不知道他的无赖心思，晚上恶补了遗传性肾炎的知识后，吃着洛林送来的宵夜，想起他偷偷放在阶前连门都不敢敲的行径，略反省了一下：“我态度是不是太恶劣了？”
  “已经不错了，我父亲搬家一年后，我才能勉强坐下来跟他说两句话，现在跟他吃饭我还别扭。”叶喜认真吃着小小爱的菜思考做法，并预备明天找未来岳父印证一下自己推敲对否。
  “其实他当年待我是很好的，我也不想那么刻薄，可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我妈一个人却在受病痛折磨，心里不舒坦。”
  “换个角度说，阿姨失去叔叔，收获sam未尝不幸福。”
  “可是我——”小小垂下了头，是啊，他们各自幸福，纠结的只有她，毕竟父母只有一双，分开了就永远破碎。
  “还是想想怎么把阿姨劝回来吧。”
  “威逼利诱呗，实在不行绑我也要把她绑回来！”
  结果小小还没来得及实施绑架计划，sam已经把王慧押了回来，显然他也认为除了小小没人能制得住她的酒瘾。
  对于自己的病情王慧表现得很淡定，事实上从很早以前她已经知道自己是逃不过的，只是年轻时挂念着孔方兄难免挥霍了健康，发作比预计得要早而已。不过每当小小狮子吼时，王慧会觉得理亏抬不起头来，也不知怎么的，这些年她们娘俩的位置渐渐颠倒了过来，叶喜见小小将母亲训得头头是道时，想起第一次见小小时她被母亲训得佯作不敢出大气的俏皮样，时常会心一笑。
  王慧也理所当然拒绝了和小年轻同住的提议，说怕烦，因为母女两僵持不下，叶喜就退而求其次在同一个小区置了套三居室才算解决了争端，结果小小几乎泡在了妈妈家，叶喜自然也跟着跑，跟大家伙住一块没两样。
  对于洛林见面的提议，王慧并没排斥，sam更没回避，邹云不知出于何种心理难得执拗一回，做了跟得夫人，没展示她的贤良淑德，于是一大桌人坐在一块时，叶喜都觉得颇怪异。
  最坦然的反而是王慧，端着酒杯做相逢一笑泯恩仇状，可惜在大家集体怒视下，尤其是小小杀人目光中，气场瞬间变弱。
  那餐饭到底吃得别扭，大家纷纷揣着纷杂心思聊家常，还不时享用小小的唇刀舌剑，叶喜跟sam两人做局外状倒喝high了，回到家王慧直喊饿，偏偏叶喜将面端上来时，她举着筷子有片刻失神。
  叶喜告诉小小离开前，未来岳父偷偷拉了他说云湖那套房子给长留了下来，让他们得闲多去住住，度假村到底空气比城里好，适合调理身体。小小神情莫测，隔日叶喜听到她貌似无意跟妈妈提了去度假的事，那当口叶喜就再次提醒自己，决不能跟小小走到这样即近又远的地步，也庆幸自己还有机会来修补错失的情缘。
  因为有了王慧的配合，配型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意料之外的，所有人里只有偷偷跑去医院配型的洛林是匹配的！为了保险起见，两人又做了一次彻查，刘医生就开始跟他们商量细则了。
  一开始王慧是抗拒的，洛林又约了她一次，两人谈到深夜才各自回家，小小在屋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是这次她是完全站在父亲那边的，她当然希望父亲能说服妈妈手术，只是若旁人都感觉复杂，何况当事人？
  王慧回来后，双眼微红，什么都没说就回房了，叶喜拉住欲敲门的小小，毕竟这种事他们出面并不能帮到什么，倒不如学sam，自到中国后就做个快乐的游客，逢洛林有关事宜一概采取三不多政策，不多听不多看不多想，反而是最正确的态度。
  不管怎样，王慧被说服了，于是洛林跟这个小家的来往密切起来，邹云自然坐不住了，常常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跟了来，次数多了小小连嫌她碍眼的力气都懒得花，只当她不存在。
  其实小小在心底是承认自己被感动了，父亲再有一万个不是，这一次却很不容易，且渐渐明了父母的确是看淡了，像相交多年的老友，不过妈妈多秉承份君子之交淡如水。连带着看邹云也没那么讨厌，她自问拿不出这等风度，隔三差五顶着继女的白眼好汤好水地伺候丈夫前妻，即便当年她是第三者，如今毕竟是正妻的身份。头两回她送来的东西小小都怕里头下了毒，叶喜好笑得直想敲她脑袋，之后进了病房邹云更是偷偷将许多事都做得妥妥当当，举凡洛林没顾到的细节她都设想周全，一个人能做到这份上，管她真心假意都够不容易了，于是小小在叶喜的劝解下偶尔也能跟她搭上两句话，连带着对便宜弟弟都和颜悦色许多。
  手术前夜，小小先去看了另一层楼的洛林，一家子的天伦之乐，她默默地退了出去。
  回到妈妈病房，sam正在说唱逗笑，叶喜自然地拍了拍自己抢占的沙发，她就在扶手坐下了。
  “今晚你们都回去，守在这里谁都休息不了。”
  叶喜笑着按住要反驳的小小：“让她留下吧，回去她也睡不了，你们正好说说体己话，不然我看半夜也得送她过来。”
  王慧这心头也是百味陈杂，原是想静一静的，可望着女儿累到泛青的脸色，犹豫小会还是同意了。两大男人再呆了半小时就回了，小小还体贴地让sam跟妈妈独处了一会儿，再回到病房时，屋子里静悄悄地，王慧靠坐在床边发呆。
  有楼外的灯光漏在她摊开的手掌上，一枚精巧戒指。
  “答应了吗？”
  王慧微微一笑：“没等我答就跑了。”
  “老妈到底是魅力足嘛。”
  “他说等我出院就结婚。”
  “我看sam哥还是蛮靠谱滴。”
  “贫嘴！是叔叔。”
  “我每次叫他哥，他都笑得跟朵喇叭花似地。”
  王慧知道女儿是逗自己开心，也捧场笑了，用指尖拨着手心的戒指，触感微凉，捂不热的凉。犹如她对感情，再生不出那样的念头，想跟某个人过相守相依的一辈子。
  “妈，其实我觉得找个伴也挺不错的。”
  “是呀，我有个老来伴，你就省心省力多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自己呢？”
  “我？我还多年轻啊！”
  “也不小了，女人呀，等不得，没哪个男人那么好耐心陪你天长日久地耗不出个结果。”
  “你知道你还拖，不怕sam跑了？”
  “这人要是我这个年纪，婚姻就看淡了。”
  “都怪洛林！”
  “小小，婚姻有错必然是双方都有问题，你父亲——他算是个好人。其实你也明白，邹云比我适合他，也适合他们洛家。”
  “不就生了个儿子嘛！”
  王慧没好气地拍了她一掌：“小封建！小愤青！”
  “我就事论事，像洛林这回就挺男人的，连他们洛家居然都没来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