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风回雪

出了那片树林，虽不知该往何处走；午后的无遮挡的暑热，远处的山谷，却还都让她忍不住心生渴盼，想再回去，回到那个她呆了十几年的“家”里去。
    她真的很想回庄再去打听陌哥哥究竟去了哪里，最终却还是不敢。只得离开庄后大道，她决定去城里，或者可以问到那个火刀门住在何处，那就能看到陌哥哥了吧。
    赶走了那些侍卫，他们也不敢再在她附近露面，她也就直奔往城里的大道而去。
    在青城城里转了一圈，她去了火刀门居处，却被告知火刀门的门人弟子已经离开了。她忙又赶回，想在南书陌回庄前能再遇到他。或许，陌哥哥回庄看自己不在，也会来找她的吧？
    回到大道上，却根本没有遇到她想见的人，也许他已经回家了。她想了想，就拐到北面路上，到弋云河边去。
    弋云河虽只是一条大河，比之洛州的白洛江两岸皆是高山峻岭而言，这里河面却显得更开阔一些；水流虽不及那里湍急，但这里河水浩浩汤汤，下游更为和缓些的河面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大小船只，却也壮观得很。
    玉萦雪伫立河岸，幼时情景情不自禁地浮现眼前。
    那时是多么好！一直都是平平静静的，即使陌哥哥在江湖上经历很多的风浪波折，他也从来不曾使她担忧过，从不让她操心——她一直都是在他的悉心照顾下单纯快活地平静地生活的。可自去年正月自己离开这里，走入江湖，却是发生了多少事，什么都改变了！说是天翻地覆，也差不离了！
    这次回来，似乎也只有它没有什么改变。可是，那江水滔滔，却也根本不是一年前，十几年来的那些江水了呀！逝者如斯，一切都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了吧……
    “小师妹？”一个犹豫的声音在她身后道。
    玉萦雪一转身，却正见二师兄杜直。他也一身孝衣，想还是给师父戴孝。只是他形销骨立，憔悴不堪，一点儿也不像原来那个温厚和平的二师兄了。
    “二师兄？你……”二师兄如此憔悴，是在那与阴那宫一役中受了重伤，还没有恢复过来吗？
    杜直勉强一笑，“小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在等陌哥哥……”
    杜直点头，“哦，大师兄这几天都不回庄的，你还是回庄里吧，在这里等什么？”
    “陌哥哥他去哪里了？”玉萦雪顿时慌张。陌哥哥真的要避开她，连二师兄也知道？
    “火刀门出了一些事，苗姑娘赶来请大师兄帮忙。以前一些事就是大师兄帮忙处理的……所以，大师兄就去岩城了，这几天应该回不来的。”
    “火刀门出了什么事？”
    杜直笑了笑，知道小师妹不过顺口一问，她哪里去关心这样的事？只不过因为是大师兄去那里，只得道：“他们老六新任掌门，有些门人不服……事情并不大，只不过是苗姑娘身体上也有些欠佳，大师兄亲自送她回去，再顺便帮忙解决一下就可以了。来回最多半个月就应该会回来的。”
    “半个月？”到岩城不过三四天的工夫，如果他们火刀门真的有急事，肯定更会快马加鞭赶去，怎么会要那么长的时间？那一定是出了大事吧！
    杜直看她担忧，叹口气，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苗姑娘身体不好，不能赶那么快罢了！……”
    “她身体怎么不好了？她受伤了？”那个爽直开朗的苗丹凤给她印象极深的，后来也听梁公公说，这次阴那宫夺位一事也有他们门下弟子参与的。
    杜直神色黯然，半晌方道：“不，她没有。她只是有点和你二嫂……”
    玉萦雪见二师兄神色很不对头，心里惊疑不定，忙问：“二师兄，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小师妹，”杜直嗫嚅着，嘴唇有些颤抖，“我……”
    玉萦雪猛然想到姐姐。可是，二师兄已经娶亲，现在他们又再次相聚相见，是不是他更为难痛苦了呢？
    杜直只觉得满腔的愁闷，却一直无处释放，这时候听玉萦雪这么关心询问，只连连叹气道：“小师妹，你还不知道……她，她死了，她死了！”
    “她？”玉萦雪微微一惊，“二嫂死了？”怎么一点也没有听姐姐说起？
    “是……她就那样死了！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小产，死掉了……”杜直眼里充满泪水，想到前情，悔恨不已，断断续续地道，“我从来都没有对她好过，也没有去……现在，她死了……她也是个可怜人，当初我真的不该……”
    玉萦雪看他如此悲戚，心里也为他难过。自从知道二师兄的心思在姐姐身上，却又没想到在连州听到他娶顾家小姐的事，已经很使她吃惊了。现在顾家小姐却又这样死去，他自然心里更不好受了。
    “是我的错！当初如果，如果我再坚持一下，不去听淑英的话，不在心里恨她推我到别人那里……那么，我就不会故意去……娶，也就不会使得她就这样凄凉地死去。而现在……”
    玉萦雪听了不免感叹于二师兄和姐姐的命运，又想那位顾小姐，也都是可怜人……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二师兄。杜直自然也不用她安慰，只不过，能够和人说说话，郁结在内心的痛苦也就似乎减轻了很多了。
    玉萦雪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已经从天南庄出来，她不想再让那里的师娘和姐姐看到她就难受，可现在她能赶去岩城找陌哥哥吗？那样也许会打扰他办正事吧。可是，就在这里，却已经无路可去，实在也……
    夕阳的余晖持续时间很长，平铺在河面上，粼粼泛着红欲燃的光芒。她顺着河岸往下游走，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片深碧色的垂柳已不再有依依的柔姿，也不再娇嫩的美丽。她在那里久久徘徊。
    “哼！”
    一声冷哼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玉萦雪慌忙转身，看去，却是南淑英正冷冷地盯着她。
    “姐姐——”这是她回来她们第三次见面。
    “哼！我早就让你不要叫姐姐的，你记忆力还真是不好呀！”南淑英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漠无情。
    “姐——”玉萦雪截断自己的呼唤，却已是呆呆地看着南淑英，一颗泪滑下面庞。
    南淑英看了她半晌，终究放松了紧握的拳头。即使她再因为弟弟而痛恨这丫头，可她还是自己一直爱护的妹妹，她又怎么能下杀手？
    “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我，我……想去找陌哥哥……”看着南淑英蓦地就凶狠起来的目光，玉萦雪心虚不已。
    “你还有脸找他？你可真……娘不是已经明说要你不要再去为难书陌了吗？你居然还想去找他？”南淑英很是不高兴，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姐姐……”她的声音无力之极。当初姐姐痛恨自己负心薄幸，现在她回头，师娘和姐姐却已经不允许了……
    南淑英看着她那样灰败沮丧的面色，目光扫视她一贯来的白衣，却又忍不住，“哼！你现在倒还把自己当作是书陌的未婚妻，穿这样的孝服？”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毕竟父亲是玉萦雪的师父，她这样穿自然也没有错，何况她赶来奔丧，自然该穿孝的。
    玉萦雪只怔怔地看着她，不再辩解。
    南淑英本想再责备她居然到现在才赶来，但想到事情已是如此，何必再多说？现在最重要的，自然也不是这个了！
    两人相对沉默半晌，南淑英开口道：“雪儿！你我姐妹一场，我也不想太为难你，但我还是要说，你真太令我失望了！纵然你无法，但……”
    “对不起，姐姐……”
    南淑英叹气，“对不起？你也知道对不起吗？爹爹这次也算是为你的事而死，可你却直到现在才来！还有，你既然已经有了……有了别人，为什么还要给书陌那样的希望？”她声音又忍不住激动严厉起来，“你难道竟成了一个玩弄人心的女子吗？纵然你心里是还有书陌，可你会像以前那样一心一意地对他吗？娘让你放手，不要为难书陌，你还真要去找他吗？”
    “我……姐姐，我以后会一心一意对陌哥哥的……”她再也不要动摇的，再也不会动摇的！
    “是吗？你会一心一意……？哼！纵然你的心这次也真的回来了，可你已经变心过，你的心已经不再那么纯粹了！你根本已经不能做到像以前那样了，又何必非要牺牲自己，让书陌也跟着痛苦呢？这一年多，人家知道你是书陌的未婚妻都照样苦追不放，以后即使成了亲，也还是会招蜂引蝶的吧！娘说的对，如果书陌今后和一个平凡女子成亲，那才会平平顺顺，不会再为此伤心！书陌也已经因为你身世这场变故，受了多少屈辱嘲笑，如今又要退隐江湖，你还要他怎么样？”
    玉萦雪脸色煞白，闭了眼。姐姐说的这些，实在也是实情，可是，她已经……
    “你放心，书陌不是非你不可的！不是我说我兄弟大话，在这个世上，书陌也绝对是出色杰出的人！全心全意待他的人，也有不少，只要他肯要，他……用不着你现在好像施舍似的！你以为你身份高贵了，就可以摆出这一副垂悯下民似的姿态吗？哼！身份算什么，美貌又算什么！到老来也不都还是鸡皮鹤发，不能长久！纵然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纵然在身份容貌上不能匹配书陌的出色，只要她是真情实意，那才真正是他的佳偶！那样的情意也才真正可贵！”
    玉萦雪只觉得头脑里一片混沌，各种纷繁复杂的思绪朝她不断涌来。她这一年多来的遭遇，别人的谩骂和侮辱，自己多少天的犹豫，姐姐得知丈夫背叛后的疯狂，吕明珠所说的人彘，她的决心和对爹爹的允诺，原拓飞的放弃和失落，陌哥哥的犹豫和忧伤，甚至于刚才二师兄的悔恨……不知怎么的，都一起涌上心头，她几乎要头晕目眩起来，耳边似乎又是师娘或姐姐嗡嗡的说话声……
    “如果你真的心里还有他，尊敬他，为他好的话，你更该离开这里，永远地离开他，让他过他自己想要的安定生活……”
    玉萦雪已听而不闻南淑英的话了，她只知道自己是该离开了！纵然她可耻地想挽回自己和陌哥哥的关系，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