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风回雪

谢妙法深深地叹了口气。雪儿终于还是来了，她该可以释怀了。可是，来了之后，她自是能肯定她是不忘养育之恩，可毕竟这些都不算什么了，况且还有她师父对不起她的事……儿子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她看着玉萦雪单纯惶惑的面容，虽是不忍心，但还是忍不住愤愤然。
    “昨晚你跟书陌进庄，你们身后跟的，都是些什么人哪？”她其实不仅是昨晚，今早也已看到那些内侍在自己庄子四周走动，这让她很是不快！难道说，雪儿和那个太子现在的皇帝真的有什么暧昧，居然还派内侍跟着保护她了？这样说，她身份一旦恢复，就会进宫了？那她现在还来做什么！
    “那，那是——”玉萦雪不由犹豫，她的身份并没有公诸于世，而且暂时也不能。可是，告诉师娘自然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说出来，这岂不是又要勾连到师父和姐姐身上，让师娘伤心呢！
    谢妙法看她犹豫，心下更是不快。纵然她相信雪儿不会对当今皇帝有什么想法，但皇帝已有这样的意思，她哪里又能拒绝，儿子又岂是能和那样的人去争一个女子的？
    “陌哥哥……”她这时候还没看到南书陌来向师娘问安，有些担心，便问。
    “他出去了。”谢妙法道，“火刀门来此吊唁。他们突然有些急事，他去看看了……”
    “哦……”玉萦雪有些失望，陌哥哥总是很忙的。
    谢妙法看她神色，也不由微微叹息，凄然中依旧带些温和的笑，“雪儿，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师娘？”玉萦雪吃惊起来，师娘这是什么意思？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所以并不高兴？可她跟陌哥哥不是说好了，不必告诉的吗？省得师娘想到师父会更难过……
    “雪儿，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我们天南庄——”谢妙法撇开眼，不去看她。
    “师娘！师父师娘的养育之恩，雪儿永志不忘……”玉萦雪惶恐地道。
    “罢了！”
    “师娘！……”玉萦雪一直当她是母亲的，这时候听见师娘如此冷淡，难道真的是不希望她回来了？不由泫然欲泣。
    “我们不过是草莽之辈，配不上你——”谢妙法看她难过，心里也是难过得很！雪儿毕竟还是惦着书陌的，她怎么能看不出来？可现在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她又能如何呢？为了儿子和这个养女的前途，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该更有决断一点，不是吗？
    “不！师娘，陌哥哥——”
    “雪儿！何必让书陌为难呢？而且你身世一事，一切都是你师父所为，他对不起你……现在，书陌自然也无脸见你，更还谈什么婚姻？而且，你师父也早已那样……”
    玉萦雪抬起泪眼，陌哥哥是为了避开她，今天才离开的吗？是，他说是要自己仔细认真地考虑，他是不想打扰自己的。可是——
    “师娘！那些并不都是师父所为，师父……我不怪师父的，而且，这更与陌哥哥无关！”
    谢妙法嘴角含着一丝讽意，“纵然你这样‘宽宏大量’，书陌心里总是有疙瘩，不舒服的。与其你们以后一生都带着这样的疙瘩，不能顺心畅意，不如现在就放手的好！你只待恢复了身份，自然就该……找一个配得上你身份地位的人！而书陌，不过是江湖草莽之辈，今后能娶一个普通平凡女子，那将是他最大的福分！”她可不希望儿子也像她那样，总是带着妻子曾经背叛这样的疙瘩过一辈子啊！
    玉萦雪只觉得自己在极力挣扎，可是，她又怎么能有力量去冲破这样冷淡而坚决的拒绝？
    “可是，这次陌哥哥立了这样大功，如果他真想……他会比朝廷任何一个，都更有资格和能力坐高位。名位并不算什么，他不在意，我也不在意！以前，陌哥哥能那样不计较我的身份，我自然也能——”
    “可是他再立大功，”他又怎么能比得上九五之尊的皇帝？“他的出身也还是一个江湖人而已！何况，这次效力于先皇，他更多的只是因为要为你师父赎罪罢了！”
    玉萦雪惊呆了，师娘为什么这么说？陌哥哥怎么可能对自己一下子没有了情意？陌哥哥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师父赎罪，即使是，那也还是为国为民的事，他也还是让人敬仰佩服的大侠的！哪里就见得他身份低微了呢？
    谢妙法依旧只看着窗外的那棵石榴树，叹息道：“就像我一样，在江湖上，如果只是遇到一个平凡的男人，也许会更幸福吧！”虽然现在她并不抱怨了，可她不希望儿子会再走同样的弯路啊！
    玉萦雪惭愧不已，也终于完全明白了师娘的意思。原来师娘竟是认为自己三心二意，已经移情别恋，陌哥哥受到伤害，他们不可能再恢复到从前，所以师娘决不会允许她再回头了！师父当年瞒着那样的事和师娘成亲，使得师娘一生悲苦；现在她和陌哥哥还没有成亲，自然应该还可以挽回……但是——
    “陌哥哥的意思……”
    “他的意思，我做娘的还不知道吗？你不相信？纵然他现在是有些犹疑，但他终究会选择这样一条路的！你以为我是像你师父那样卑鄙的人吗？我不过是为你们两个考虑！你名义上是我们的徒弟，实际我也一直当你是女儿，书陌是我的儿子，我觉得这样安排才是最好的！你们两个都能各得其所……而且你这样才貌的人，本就不可能被埋没在民间草野！”
    玉萦雪心内一片绝望。就在昨晚，陌哥哥也当面明确告诉她要归隐的，他哪里还有什么犹疑？原来，原来自己……还真自大可笑！怎么就以为只要自己回头，这件事就是任由自己选择决定的事呢？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哪里就有这样的权利去这样对待陌哥哥！
    “雪儿，你年纪还小，也许还不太懂。师娘也是经历这许多才真正明白，人生在世，平平淡淡，和和顺顺地过日子才重要！书陌虽表面看是个坚强刚毅的人，其实也是脆弱无比的人，他也经不起那么多的波折磨难的……你就还是不要再使得他为难吧！过好属于你自己的日子，那才是重要的！”这段日子，她是见多了儿子的悲苦和忧伤，那深切的不能解脱的痛苦，怎么可能完全是死了父亲所致？这叫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啊！
    “陌哥哥……”玉萦雪泪流满面。是，陌哥哥以前跟她就说过的，要平淡终老一生，可是，现在他还是这样的愿望，只是，却不要自己和他一起了！
    谢妙法看她的样子，心内不忍，这孩子应该不会喜欢那个皇帝的，她也是迫不得已的吧？可她又如何去反抗那个皇帝，又如何可能摆脱那样的命运？倘若她真出身草野，也许倒还可以从此隐没于江湖。可雪儿这般痴心痴意，虽是无知无畏，却只会使得书陌为难，会使得他陷入更深而更放不下的呀！
    “雪儿！你不要难过，你不久就该……恢复身份，这样一来，你的声名再也不会任何污浊，但愿这个也能让你，让你得到幸福……从此就再也不会有那些纷纷扰扰的了！你师父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我们每个人就都可以平平静静地……”
    是，这一切都是由于自己身世的纷扰，都是因为自己的身世才害死了师父！陌哥哥纵然不会怪自己，可生身父亲的去世，总是他一生最大的憾痛！而自己又有什么损伤呢！
    “雪儿呀！”谢妙法揽她在怀里，摸摸她的头发，语重心长地道，“你放心，书陌是决不会为难你的，只要你有你的选择。可我听说那个北卉教少主原拓飞，他却是一个……无所顾忌的人，你可要当心些。如果他捣乱，那你又要为难了……”书陌是不会阻止你做什么皇妃的，可那原拓飞却是无赖之极，如果那样，你就又要经历波折磨难，那又是师娘不能放心的啊！
    玉萦雪从师娘怀里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啊，师娘终于明白说出自己最忌讳的事，这也应该是伤陌哥哥最深的事了！自己纵然再有对不起陌哥哥的，陌哥哥也不会那么决然放弃的，只有原拓飞这才是重点，是吗？虽然他是说已经放弃了，可师娘还是担心他会终究来捣乱的，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正人君子的……
    玉萦雪昏昏沉沉地出了天南庄的大门，她到哪里去呢？陌哥哥再也不要她了！她下决心舍弃原拓飞，要一心对陌哥哥好，可师娘已经不要她了，陌哥哥也已经不要她了！而且，这一切都是她自己自作自受，在她说喜欢原拓飞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是这样的结局的，可她却还奢望能回头！
    “不许再跟着我！”玉萦雪冲着那些从庄外山林里现身的侍卫们大发脾气。侍卫们不由惶恐退后，他们还从来不见公主这样生气！
    站在庄后那条大道上，玉萦雪远远地看着山谷方向。那里，是他们幼时最喜欢待的地方，昨夜他们也还在那里呆了很久的。可是，现在却只能算是不能再去的伤心地。
    可是，她就这样离开吗？昨晚陌哥哥还说让她选择……纵然师娘再也不肯原谅自己，再也不肯接受自己，纵然陌哥哥也只是无所谓她的选择……可陌哥哥真的就会那么决绝地不要自己了吗？她固然不该还有去选择决定陌哥哥的幸福的心思，可是，可是，如果陌哥哥还是有些期待她的，她又怎么能忽视这样的心意？
    陌哥哥是不会背信弃义的，可是，他却把选择权交给自己，却是……会不会巴望她主动选了原拓飞，这样他也好彻底放下……不，陌哥哥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一个希望得到全心全意和他平淡终老一生的人……她怎么能不相信他的情意？纵然她已经配不上他了，纵然他不要她了，她也要等他亲口告诉，她不能再作以前那样的事。
    抬腕看到臂上的玉镯，她更是坚定了这样的信念。陌哥哥没有主动交还玉镯，她怎么可以先就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