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须怜我我怜卿

  独孤弄月不怒反笑，温润地问道：“梦见残天什么了？”
  “我梦见，他在对我笑。”含笑如是说道。
  独孤弄月撩了撩含笑额前因出汗而湿透的发丝，稀松散碎，“是吗？我从来没见他笑过。”
  “他对我笑过，而且，笑得很好看。”含笑浅浅地笑着，他记得残天第一次对她笑的时候，好像是在馨洛轩，那杯花茶，她至今都忘不了…
  含笑的目光落在床头的桌案上，那边摆了一个沉香木盒子，盒子里装的，自然是残天的骨灰，城外下葬的，不过是他的衣冠冢而已。
  只是这样举目望去，仿佛就能隐隐看见，残天的笑容是那么柔和。
  “听说，青峦走了。”
  “是臣妾的意思，青峦这丫头笨手笨脚，臣妾闲她碍眼，不想把她留下。”
  独孤弄月柔光熠熠的眼眸中，透着一种戏谑，“不愿跟朕说实话？”自从残天的那张药方之后，独孤弄月就开始明白了一切，含笑从来都是在欺瞒他，从言诗的长相，甚至从“言诗”这个名字开始，都是一个谎言。只是，当自己识破所有的谎言之后，心里却依然相信她有苦衷，即便是骗了自己又如何，心甘情愿即可。
  含笑苦涩一笑，手指一手，紧紧攥着被衾，垂首轻道：“她有了残天的孩子，是她自己要出宫的。”
  “这是好事。”
  他随和的语气很是欢快，清澈明亮的瞳孔中不见一丝怒意，反是溢满怜惜。
  含笑抬头望着他漆黑的双眸，伤感地点头示意，“是啊，是好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是，残天却觉得自己对不起我，甚至在临死前，还希望得到我的谅解。”
  含笑清晰地记得，在卞国的时候，紫兰曾经说过，残天一辈子都不打算娶亲，只是因为，他的心里早已被一个人所占有，后来，含笑才发现，自己就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含笑反反复复斟酌着这句话，独孤弄月每月至少有二十五日留宿上元宫，而自己身子弱，又怀不上，他只有寄言这么一个女儿，靳国的江山总不能交给一个女子吧？…
  “皇上。”含笑低低地唤了一声。
  “怎么了？”
  “选秀之期又该到了吧？”
  独孤弄月玩味地点了点她娇小的鼻梁，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有些不悦地问道：“你怎么和母后一样？”
  “太后娘娘也提过此事？”
  独孤弄月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走至窗边，看着窗外的含笑花，话语中有些凄清，“是啊，母后怪我日日留宿于此，而你却至今怀不上，她想充实后宫。”
  含笑看着他的背影，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皇上就听从太后娘娘的安排吧。”
  “含笑，你知道吗？前半生，我一直都在宠幸不同的女人，后半生，我只想好好地爱一个女人。”他悠悠地转过了身，神情肃然，一本正经，春风拂过他的侧脸，似梦似真的感觉，那双温柔的双目注视着含笑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可是选秀也是大事，毕竟是祖上流传下来的规矩。”
  她做不到在残天刚走不久之后，就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听他的甜言蜜语；她做不到，残天这样凄惨地离世后，而自己却可以视若无睹地忘却一切；她做不到，亲眼看见残天死在自己的面前，却很快地答应另一个男人的承诺…
  她做不到！
  “倘若朕不是身为天子，朕也渴望那种一夫一妻的生活，含笑，你真的以为，一个男人拥有很多的女人是件快活的事吗？”
  言下之意，实在是在向含笑吐露心声，而这心声，含笑也不是今时今日才知道。
  独孤弄月，是在逼她吗？
  不，他是在逼他的母后！
  含笑起身下床，拉起他的手腕笑了笑，“这些事，臣妾做不了主。”
  他自然明白，她做不了主，他所说的这一切，只是希望她可以明白他，也希望，她可以转移视线，不再停留在这个沉香木盒子里…
  自那日之后不久，选秀之期如期举行，家人子也被接进了宫中，独孤弄月竟然一个也没有临幸，还是住在了上元宫。她明白，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多情的帝王了，甚至，渐渐忘却了柳韵音的存在…
  可是，他对自己越陷越深，而自己报仇的路，却还是渺茫得很…
  近日，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一个家人子莫名其妙地在上元宫落井了，宫中纷纷传言与元妃有关，但传言始终归传言，碍于元妃的得宠，别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说什么。
  当含笑得知家人子在自己的宫中落井之后，便赶到了那口井边，想看看，是否能找到什么证据，如若不是她自尽，便是有人蓄意陷害。
  林然陪着含笑在井口周围视察了几个时辰，始终没有发现什么，正当含笑怀疑此人是自尽之时，目光落在了进口的缝隙中，上面卡着一块细小的金色布料。
  “姑姑。”
  林然闻言，取下了布料，端详一番之后，肯定地说道：“这不像是宫人的布料，也不像是家人子身上的，倒像是…”林然有些不敢说下去，一旦下了结论，含笑就会彻查，万一查不到，便又多了一条罪状。
  “像是什么？”
  “像是后宫中分位较高的嫔妃的。”
  林然看着含笑倔强的样子，还是咬牙道出了实情。
  “这么说，那个叫玉玲的家人子，不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而是谋杀。”
  含笑接过那片金色布料，感觉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姑姑，你带着它，去掖庭问问。”
  “诺。”
  ！
  酒不醉人人自醉（五）
  林然带着那份重要的线索，前去掖庭令打探之后，将事情得来龙去脉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了，并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了含笑，含笑颔首应允后，吩咐林然以静制动，光凭一块小小的布料，凶手不可能认罪。
  含笑将那片布料收好之后，一如往常地面带笑容，“姑姑，去百花阁走一趟，就说本宫很想念小公主，想请柳美人母女过宫一叙。”
  “诺。”
  林然听了含笑的嘱咐，去请了柳美人，柳美人起先还有些不愿，听说前阵子元妃举止异常，时常一个人练剑，剑气中还带着杀气。但当林然解释一番之后，柳美人亦是欣然前往。
  “臣妾参见元妃娘娘。”
  柳美人抱着孩子福了福身子，含笑急忙扶起柳美人，“不必多礼。”接过孩子一看，欣喜道：“寄言长得真是越来越像自己的娘了，才几日不见，愈发出众了。”
  柳美人偷偷窥视了一眼元妃，似乎果真是振作了，只是前阵子似乎像着了魔一般，可怕至极。“柳美人怎么这样看着本宫，快坐啊。”
  “臣妾失礼了，谢娘娘赐坐。”
  二人落座之后，还没谈上几句，林然便捧了一叠衣物进了内殿，福了福身子，“奴婢参见二位娘娘。”
  “姑姑，这是什么？”
  含笑的目光落在了林然手中的紫衣襦裙上，葱嫩般的素手抚着这平整的衣裳，这可是上好的布料，皇后倒也舍得。
  “这是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
  林然如是说道。
  “既然如此，就放着吧，姑姑，去做点点心来，寄言小公主想必也饿了。”
  “诺。”
  含笑继续抚着这平整的衣裳，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猛然间眉头深锁，只听得含笑一声低叫，
  “娘娘，怎么了？”
  柳美人看着含笑的指间，针扎般的细孔，已经沁出了鲜血。
  含笑挤了挤沁出的血液，莞尔一笑，“没事。”
  柳美人有所疑惑地细细翻看了皇后送来的襦裙，衣领处一根纤细的绣花针赫然隐藏在其中，“这…”柳美人抬头望向含笑受伤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拿起绣花针，乍一看，大小如出一辙！
  含笑抿了抿薄唇，嗫嚅着嘴，对柳美人说道：“其实，本宫也不相信皇后娘娘会做这种事，可是…”说着，含笑便从袖中掏出了在井边发现的金色布料，“那名叫玉玲的家人子，在本宫这里遇害的事想必柳美人也听说了，本宫倘若真有心害她，又何必愚昧到在自己的宫里动手？”
  柳美人接过布料，脑海中想法一闪而过，“臣妾想起来了，今早臣妾与皇后娘娘一同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发现她的袖口处破了一块，当时她说是在路上被树枝刮破的，如今想来，那破碎处与这个极为吻合。”
  “可皇后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含笑佯装不明地问道，低头看向自己被针扎到的地方，当日，残雪的步步为营，亦是像一根针一样扎在了自己的心里…
  “当然是嫉妒娘娘了，娘娘，其实臣妾一直都觉得你很熟悉，虽然说不上来，不过臣妾一直都希望娘娘可以平安无事，这件事，倘若娘娘信任的话，不妨交给臣妾处理。”
  柳美人粲然一笑，抱着孩子离去了。但她这抹笑，却让含笑有些不忍，那根针是自己放上去的，目的就是希望柳美人可以作证，皇后心怀鬼胎，想要治自己于死地。倘若自己出手告发，太后会心生疑窦，与皇后联手将事情颠倒黑白，而利用柳韵音的话，则是罪证、人证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