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黛清秋梦

  “阿痕，我若只是一个人，我活不下去，六年前我就跟你说过了，你既然答应让我跟你走，就一定一直在我身边，你答应过了的。”
  仲秋的阳光带着微微的炽热感，时间已经是正午过后，阳光下的两人对望良久，最后阿痕微微低下头去，手指扣上夜弃的，用力握紧。
  很多事都已经清楚。其实早就该清楚但是心中的额纳斯不确定隐隐泛起的时候以为无论如何都会有转圜的余地，但是，即便是转圜又能转圜多少，其实很早以前就想过桃花扇来延长性命的可能，但是因为诸无玉的失败而放弃了，偏偏绻风招惹了天下名妓清秋，墨家再次出现在视线里，不得不说内心那是希望再次被点燃，那样活下去的愿望简单又强烈。
  阿痕从不相信那样的传说，但是夜弃不知道为什么呢么笃定的认为，桃花扇一定是存在的并且一定会延长人的寿命。
  抬头看他，微微眯着眼就着秋日的暖阳有些惺忪的睡意，于是揽了他的肩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将身后的披风给他盖好，低低的叹气慢慢逸出口几不可闻瞬间消散在阳光之中。
  诸无玉从早上忙到中午，有良好武功底子的胳膊隐隐作痛，门外谈且且仍然吊高了嗓子道：“手脚快点，等着上菜呢！”
  手臂已经是机械化的在运作了，手中的大勺上下飞舞，颠锅的那只手也已经麻木。心中已经无法再泛起任何的情绪。
  他已经想谈且且抗议过四次了，一次换来谈且且的白眼，一次换来谈且且的一巴掌，一次换来谈且且的一脚，还有一次，谈且且没理他，只是道：“快点快点，李员外等着吃你的水晶肴肉呢！”
  而他抗议的理由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不要一次性接那么多客人！
  谈且且因为小馆很多天没开张所以损失了一大笔进账，此次开张更是牟足了力气接客，一次性接待七八位哈市少的，怕只怕，中午吃饭的那个当儿，一次进来了十六位，天爷，菜色就点了二十一样，想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够用啊，况且厨房里择菜烧火做饭炒菜刷锅洗盘子就他一个好不好。
  “谈且且，你给我进来！”
  诸无玉握着勺子愤愤的吼道，声音震天让正在吃饭的客人一愣，谈且且忙安抚人心：“没什么，厨子有点儿火气，大家慢吃，我去催催。”
  一溜烟进了厨房，哈没迈进步酒杯烟火气狠狠的呛了一下，撤出来远远在窗户边站好，冷着脸道：“又怎么了？”
  “你就不能请两个帮工么？”诸无玉铿锵有力的颠着锅，一边忙中偷闲将下一份菜配好，然后瞟了一眼池子里成山的碗碟，突然间很无力：“忙不过来了，请人好不好？”
  谈且且极其傲娇的“哼”了一声。
  “请人要花钱，而你又不是搞不定。”一副全然没听进去话的样子。
  诸无玉手脚麻利的装盘，然后在准备下一锅的当儿，有些痛心的说：“且且，就现在我这张油光满面的脸，你还会喜欢吗？”说完转过脸来看着谈且且。
  谈且且吓了一大跳，诸无玉的脸已经由先前的白皙水嫩变成了油花的枯黄的，鼻尖一点黑的几乎看不出原貌的脸。
  “哎呀，只是让你炒猪头肉，你怎么连自己的脸也炒了！”谈且且故作大惊小怪。
  诸无玉无力的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熟练的倒油，然后千钧一发之际，诸无玉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厨房另一角的水池边，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在水中微微一搅，水花飞溅，那只纤长白皙的手抽出，拿出了一只已经洗得白白亮亮的盘子。然后迅速的回到锅边，油温刚刚好，诸无玉将配好的菜倒了下去。
  谈且且看得目瞪口呆。
  厨房这边到那边有十几步吧，盘子上的油腻也不是那么好洗的吧，在灶膛里火势非常迅猛而只是小半勺油热的当儿跑一个来回还要洗一只油腻腻的额盘子，这样的速度……啧啧……
  “我的眼光真的没错，着厨房大小事务，你一个人就够了，来一个也只是给你添麻烦而已，啧啧，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诸无玉的手一顿，然后转过头来一脸悔恨的看着他，谈且且微笑的转身去了，末了还不忘吩咐一声：“动作快点，客人都等着呢。”
  诸无玉看着锅子，无奈的继续翻炒起来。
  一边抄还一边念叨：“叫你现，我叫你现……”
  睡梦中有食物的香气，有低低的耳语，有一闪而过的影像，还有那个人熟悉的声音。
  但是那个声音虽然觉得熟悉，但是它到底属于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谁呢？声音轻软，细细语糯糯的……哦，一个孩童的声音。
  在说什么？
  “娘亲，为什么我要一个人住在这里，其他的人不可以进来吗？”
  “娘亲，什么叫墨家的血脉，为什么墨家的血脉就要住在这里？”
  “娘亲，这里好安静，这样安静下去我会不会疯掉啊——”
  “……”
  小小孩童软软糯糯的声音从最开始的不解到后来越发的深沉，明明带着稚气的声音为什么隐隐透露出一种寂寥索然的味道？
  那个孩子，是谁？看不清脸的孩子，模模糊糊似乎在笑，唇角的弧度很寂寞，眉间不符年龄的微愁，穿着淡金的衣裙，在腰侧绑着蝴蝶结，微微散乱的头发在风中四散。
  “娘亲，我给你作画好不好？”那孩子歪着脑袋语气带着几许撒娇的意味。
  心中一紧，清秋突然大叫道：“不要画啊——”
  梦境消散，在榻上骤然做起，强烈的阳光瞬间逼下泪来，清秋梦的捂上眼睛，哽咽道：“不要画啊——”
  那个孩子她已经记得，就是自己，喜欢淡金的衣，喜欢在腰侧帮蝴蝶结，喜欢散着头发让它在风中飞舞的，还喜欢……那个有着绝世容颜的娘亲。
  “娘亲，抱歉，抱歉……”带着哭腔一遍一遍的道歉，清秋紧紧捂着脸，好像这样的大力眼泪就不会留一样。
  屋子里出了清秋的哽咽声就只剩下微微的风吹在书桌上的宣纸上的轻微的声音，清秋将头埋在胳膊里，哭泣的声音渐渐下了下去。
  记忆中的那个孩子，五岁的时候就住在夜水湖边，这个传说中的仙境一般的地方，却住着一个小小的孩童，那是的娘亲，还陪着自己，每日会做好吃的桂花糕，站在夜水湖边含笑看着她就真的像一幅画。
  那样的美丽的娘亲，一日日看着的其实就是杀死自己的刽子手。
  回忆涌来的时候，因为早就清楚太痛苦，所以要坚强。
  那是不谙世事，在书房里找到了笔墨和宣纸，铺开在湖边的石桌上，看着倚在栏杆边的娘亲，那样强烈的冲动。
  “娘亲，我给你作画好不好？”留下那样美好的身影是那是无邪的愿望，顺着心意说出这样的要求，栏杆边的女子只是笑，伸出手来温柔的道：“来，墨色，让娘亲抱一抱，抱了就让你画。”
  女子温婉，清凉的眸，不点儿红的朱唇，一张一合悦耳的声音，那样的而温柔似水。
  欢快的扑上去，紧紧抱着娘亲，半大的孩童还在娘亲脸上大大的亲了一口。
  那香香的吻让女子再次笑了起来。
  “如果是墨色要为娘亲作画的话，那娘亲一定要穿上娘亲最好看的衣裳，所以，墨色可以等娘亲一下么？”
  “好。”半大的孩子无邪的笑，天真的点头，那是为数不多能够体会道快乐是什么的时候，笑起来的时候也是极其可爱的。女子慢慢离去，还不忘回头道：“在娘亲回来之前墨色一定不要画哦。”调皮的眨眼让墨色笑的更快乐。
  那是最后的快乐。
  朱唇轻点逸出水光，淡扫蛾眉，眼角有点点的金粉，恰到好处的胭脂让女子更添了千钟风情，一袭白衣长长的后摆逶迤在身后，轻轻的一个转身似乎就要飞身而去。
  半大的孩童看得很呆，那样漂亮的人真的是一个凡人吗？
  执笔的时候忘了，自己根本没有学过画画。
  画下第一笔的时候没有想起父亲的话，“不要随便画画。”
  当女子大致的轮廓出来的时候依然懵懂，为什么人间会有这么漂亮的人。
  当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只有呆呆的怔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子唇角淡淡的微笑慢慢的加深，然后落下了一滴泪水。
  “娘亲？”不明所以的孩童轻轻的叫。
  女子转身一步一步向就去桥上走去，停在莲花中间，一身白衣笑意缱绻，唇角是熟悉的温柔，一颦一蹙播撒下万千的风情，拂拂袖过处仿佛有天生的华光闪耀。站在九曲桥上莲花中间，回头看着夜水湖边趴在栏杆上的孩童，慢慢笑道：“色儿，你如若后悔，就将这一切都忘记，就将这一切都抛弃，谁若怪你，你就说是娘亲说的。”
  刹那间有一丝不详的预感，那样的预感让小小的孩子不知所措，然后巨大的痛就击中了心脏……
  “娘亲——”一声一声压抑的唤，不敢大声，唇齿边冷的让语调颤抖，不远处的床上，绻风微微动了一动。
  还记得那样的日子，天气一片晴好，美人如玉，却是自己导演了最大的离殇。
  最大的不可饶恕的离殇，永远都不可以原谅。
  梦魇
  墨端砚看着眼前的人，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最后牵起墨情的手，头也不回的道：“这一次是你最后一次回墨家，既然自愿回来，就不能在离开。”
  其实说的没有多大的底气，墨色的神色很平静，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站在墨家九重门前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