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辞凰

  
  老头挑了挑眉毛，那白白的眉似乎像是雪花连成的粗线似的，带着点谑意“你想看见谁？”
  
  我只觉得喉间有些痒，不由咳嗽了两声，“什么想看见谁，只是看不见东西不方便罢了。”说完这话只觉得心中有些不爽利，就偏头去看那湖水。
  
  湖面平静，这时候连风也没有，自然就没有半点涟漪。
  
  可是，我的心却好似有大风吹过，不停地翻腾着。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个性子。”老头的声音里有了些叹息。
  
  这叹息听得我心中不大自在，“这么多年，总要变一变的嘛。”
  
  白云苍狗，便是神仙，如何能万千年一个性子呢？
  
  耳畔依旧没有风声，望着老头那干枯的脸，我忽然觉得有些悲凉弥漫在心间，不待我细想已经脱口而出“你想出去吗？”
  
  老头似乎未曾料的我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也有些发愣，继而笑呵呵地说道“出去做什么？这里面也挺好，没事就可以去看看你阿娘。”
  
  “她看不见你。”我的声音有些发涩，那时我站在阿娘面前，那么用力地唤她，她都听不见，他在这里这么久，想必也是这样的吧？
  
  老头微微眯了眼，神色有些，应该是怅然吧，“我看见她就好了，怎么能那么贪心呢？”说罢他转头瞧我“丫头，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可以贪得的，尤其是心。”
  
  我听得一窒“是吗？”
  
  老头这次却没有回答我，他慢悠悠地站起来，拄着他那根手杖，虽然知道他是个神仙，并不至于像凡间老人那样会步履蹒跚，可是看着他慢慢地向前走，那消瘦的身影还是让我觉得鼻子发酸，“阿爹。”
  
  我颤颤地发声，他的身子一顿，随后便继续向前走。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渐渐地听到了风声，幽幽地划过耳际，带着一丝不同于天界凡间的清凉。
  
  身下的青草变成了舒软的垫子，我睁开眼睛，仍然是一片黑暗。
  
  说让我自己选择，可是仍然送我回来了，伸出手摸了摸腰间的蒙尘，仍如从前的那般温润。
  
  “阿碎，你这是怎么了？”幕徽焦虑的声音响起，那步子也是急促地向床边走来。上一次也是这样呢，也是久睡之后听到他的声音，其实，真的算起来，我不过救了他一次，还是半途而废，而他却… …
  
  正想说话，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呜呜”。
  
  “你昏睡的时候可把这小东西急坏了，这小东西真是通灵性呢！”敖绯走过来带着点清浅的笑意说道。
  
  被子下的手使劲攥了攥。阿爹说不可以贪心，我真的没有贪心，只是，有些事情，真的无法忍受。
  
  “这么通灵性的东西，实在不合适我来养，你把它送走吧！”
  
  我没有听到它的声音，它此时怎么会发声呢，堂堂天界岱舆天君，何等尊贵，竟然屈尊为一只畜生，当真是难为他了！
  
  “送走？”敖绯不可置信地问我。
  
  我想她此刻脸上定然满是惊诧，可是我还是坚定地说了一句“是的，我永远都不想看见他！”
  
  即便是敖绯不知道原因，却肯定能听出来我话语中的认真，于是她应了声“好。”
  
  幕徽摸了摸我的头“怎么了？我看那小畜生很是伶俐，怎么醒来就要扔掉它？”
  
  低下头伏在膝上，“我讨厌他，很讨厌他，就算他再好，我也讨厌他。”
  
  幕徽定然觉得我很奇怪，很不可理喻，可是他只是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就像以前阿娘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蛋壳一样，“既然讨厌，就丢了吧。”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会昏睡，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如此宽容地接受了我说的所有话，这样的宽容让我生出几分羞愧的心意来。
  
  如此这般，实非我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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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又变成从前的样子，敖绯每日陪着我，幕徽也如以前所说，没有再让我吃那些药了。有时捏起一枚果子，耳边便好似响起那嗤啦嗤啦的声音，“凤辞，你怎么了？”
  
  我愣了愣，直接回道“没什么。”
  
  敖绯便是如此，我既然答了没什么，她必不再会去询问的。这样，其实，也好。“对了，上次说的事，我去打听了。”
  
  “嗯？什么事？”
  
  “关于初晓的事情啊。”
  
  我一愣，想也不想地接口说道“不用告诉我了。”
  
  “嗯？”敖绯讶然地出声。
  
  “我不想听，他与我也没有关系的。”
  
  “噢。”敖绯温声接口，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捏着那枚果子，便换了话题“你和幕徽什么时候大婚？”
  
  敖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再等等吧！”
  
  她的语气虽然清浅，可是却带着一丝轻愁。
  
  手中的那枚果子被我抠破了皮，慢慢地撕了那破皮处“敖绯，我不喜欢现在这样。”我咬了咬唇继续说道“我不喜欢现如今这个样子，你们都不说什么，可是我就像是硬生生夹在你们中间似的。幕徽笑，你笑，你们都在笑，我不得不陪着你们一起笑，可是我一点点也不喜欢这样的笑，一点点也不喜欢！”我情不自禁地吼了出来“我不想夹在你们中间，你们让我离开吧！”
  
  半晌敖绯都没有说话，我听见她浅浅的呼吸声，如同以往一般，就在这沉寂让我有点窒息的时候，我听见她慢慢地说道“夹在中间的，或许是我。”她的声音仍然那么柔和，甚至带着一点清浅的笑意，可是，我却听得心中一寒！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敖绯。”除了这么唤她，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背上一暖，却是她将手覆在我的手上，“这与你无关。”她这样说，“不过相识太迟。”
  
  她安静地坐在我的身侧，轻轻地伸出另一只手，摸索地触上她的面颊，柔软地如同她自己。一直都认为幕徽是幸运的，敖绯这样的女子在天界本就是翘楚，这样的性子亦是极难得，这般温柔的执着。
  
  或许是惊诧于我的动作，她明显一僵，随后便安静地将脸贴在我的手心，四周这般静谧，静谧得让我原本有些寒意的心也有种久违的平静。
  
  缓缓的脚步声响起在门口，这脚步声是幕徽的，到了门口，声音已止。他却没有说话，应该是在看着我们，敖绯这次什么都没有说，我对着门口的方向微笑“幕徽。”
  
  他渐渐走近，然后带着笑意说道“你们这情状倒真似亲姐妹。”
  
  我微微靠近敖绯，“很像吗？”
  
  敖绯笑得温柔“怕是像的吧。”
  
  “我大上你一百岁，你可要唤我一声姐姐呢。”
  
  覆在我手上的那只手轻轻打了我一下“哪有你这般爱撒娇的姐姐。”自从相识以来，我从未听过她这样的笑声，悦耳的好似银铃，这样的笑声恐怕才真正属于东海最娇宠的十公主。
  
  听着这笑声，我不由更偎近了她，满心都是欢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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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面的气息是这般熟悉，熟悉得让我不自禁地开始战栗，可是我仍然努力地站直了身子，面带着微笑“天君，安好。”
  
  对面久久没有声音，我却不着急，慢慢地玩起自己的指甲。这样安静的对峙，于如今的我来说并不算折磨了，这么长时间的眼盲，已经让我很是习惯于安静了，我侧耳听着耳畔的风声，那树上的小鸟吱吱叫的声音，以及，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此刻我无比欢喜于自己看不见他，不用去看他的神情，即使我可以想象得到他脸上的清冷。
  
  “小辞。”终于，他开口说话，声音仍然清泠得如山林中的溪水一般，“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那般笃定，似乎料到我一定会回来似的，我禁不住想冷笑，可是终究没有那么做，只是点点头，“嗯。”
  
  又是沉默，良久，他才慢慢地说“扶摇若知道你回来，定然很高兴的。”
  
  我未置可否，只是站在那里，鼻尖嗅到那梧桐花的香气，似乎只是一场梦，那些不堪的过往，只是梦中的幻影，一觉醒来，我仍然是那个生长在岱舆山的凤辞，不染他尘。
  
  “我送你回房间吧。”他慢吞吞地说，我没有反对，任由他的手扶过我的肩，带着我慢慢地走在曾经熟悉的路上。
  
  这段路竟然显得那么长，我听得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听得见花瓣缓落的簌簌声，还有他浅浅的呼吸声，这样的情景若是在百年前，我一定会欢喜得一夜无眠。可是，此刻，我却在心中深恨这路途的长远，指甲嵌入手心，丝丝缕缕的疼痛漫入心间。
  
  伸手入腰间，触到那温润，阿爹，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你说的那样，已然贪心，实在难以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