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遗言

第6章


当 
  有人说我认识了其他的伴侣,你其实清楚那些时刻我们的确尝试分手,我从来没有对你 
  说谎。“我们艰苦的时刻却被那些人谈得如此轻易。”你说那些人决不是为我们好,因 
  为他们从来没有想要了解真相,他们只是传递。对于你的清醒和对世界的自觉,我总认 
  为自己读再多有关哲学的书都比不上你。 
    你清楚地明白,爱情是在跌跌撞撞的岁月里才得到延长,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天长 
  地久,因为那些分分合合的日子,我们才反复印证了原来我们最爱的是彼此。没有一见 
  钟情,也从来没有信心会相守永远,只是每当有外力来临时,我们才看清楚那个在心里 
  挥之不去的影子是我是你。我们如此学习爱情,从年少的一团迷雾到如今渐渐明朗,而 
  这一切只有我们看得清楚,知道自己的得与失,没有平白无故。 
    你问我:“知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我故意摇头瘪嘴,“因为你总是不多言不辩 
  解,对自己充满了怀疑。”我很轻很轻地点点头,真的对自己没有信心,也认为就算说 
  什么都只会惹来讪笑。人生有许多昏茫的角落,好几次我都已经盲目闯去。连我自己都 
  不了解人性的怠惰,又如何审判这个世界?虽然无法描述自己,但至少我能从你的眼里 
  看到自己的影子,没有自我清高,没有自恋,没有自怜,不会流泪讨饶,一个最清楚的 
  自己。 
  十七 牵手 
  喜欢和你在大街小巷散步,虽然在这个城市,我们并没有自由自在的自由。而以散 
  步来说,这里的街道又太繁华喧闹且修筑连连,但我们却依然喜欢在晚餐后,手牵着手 
  ,慢慢地走。 
    你知道我一直有个癖好,就是在夜里抬头看其他人家的窗户,然后想像他们住在里 
  面的样子。我总是败给昏黄的灯光,认为有大窗户还有晕晕光线的人们应该就有幸福。 
  我总是 
  仰着头叹道:“啊,能住在那里一定很好。”而你也总是会握紧我的手说:“我们现在 
  有自己的房子啦。”然后我们两个会一起抬头安静地看着这城市里的千家万户。 
    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有一个共同的家,和你认识的十多年来,太多的猜测怀疑,还 
  有纷乱的言语总弥漫在欲蓝欲阴的天际,你还记得吗?第一次我们穷窘得没有多余的钱 
  坐车,只好两个人慢步回家,那是你第一次牵我的手。我的手宽大修长,而你的厚而粗 
  短,但你将我握得很好,暖暖的在冬夜里。你十分拙于言语,我也因太欢喜而说不出话 
  来。街灯长长地照映着街道,偶尔有风吹来,你就会将我握得更紧一点。那时我们从来 
  没有想过多年后的自己,没有想过天长地久。路直直的,我们慢慢走,怎么会知道这许 
  多年后我们定下誓言走到白头。 
    我和你之间的柔情万种或肝肠寸断,岂是这喜欢流言的世界所能理解?虽然那么多 
  次,我失去了信心,甩开了你的手,看你沉默地将双手插入口袋皱紧眉头,而我心虚地 
  走向别人,却忍不住频频回头。在我的房子里,我关上了门,拒绝了你,而你站在楼下 
  望着我惟一的光线,不会问为什么,只拼命忏悔,因为你本就是一个不懂具体描绘爱的 
  人。但有谁比你懂得爱情?最后我走下楼,看到你红了眼眶却还在笑,我想我是走不了 
  了。这未来不论是好是坏,我都注定与你被红色的细线牢牢牵引,在人生的世界里一起 
  起舞。 
    “走吧。”你说,眼中发着光伸出了双手,而我欢喜地点点头,从此跟在你身后, 
  交出了我自己。 
    我们喜欢散步,你喜欢牵我的手,我们从来不黏腻地搂在一起。但只要是你,就算 
  闭上眼睛,我也不会迟疑,十年不是一日,这十年里的点点滴滴,不是美的手细嫩的手 
  孔武有力的手可以代替。只愿当我们都很老很老的时候,你还能牵紧我,像回到第一次 
  的青春年少般,不舍也不愿放弃。 
   
  十八 黑夜白天 
  近来的夜晚我总是比你迟睡,每当你沉沉睡去后,我常常都还是精力充沛思维清楚 
  ,世界静默得寂寂无声,我躺在你的身边读书,一个人坠入书里的情感哭闹嬉笑。 
    当读书读累了,我就会转身凝望你,在这个秋末冬初的季节,我们惯常地被多年的 
  鼻敏感缠身,所以你会发出轻轻的呼噜声,像一只忠诚而惹人的黄金猎犬,鼻翼湿湿的 
  眼睫毛长长的表情傻傻的。 
    我总是迷恋你啊,这么多年,喜欢着你的脸颊泛白血管微红,细细地攀爬成一个脉 
  络;我也喜欢你微瘦的身体薄薄的肩线,但你的大腿非常紧实,我的手指触碰,会想到 
  你运动时如少年跳跃的样子。你是如此地热爱奔跑竞争,我也想到棒球赛时你与友人像 
  孩子般兴奋地去球场排排坐,一边呐喊,一边还与整排人做人浪起起落落。那天出门时 
  你问我会不会冷,我要你穿上厚的外衣。结果整夜你都拿在手上,因为心情兴奋,额头 
  微微地冒汗。那一夜我们输了球赛,母亲说你回来后脸黑黑的,你就是一个藏不住自己 
  的人,面孔上全印着你的喜怒哀乐。但我连你这部分都爱着,你的性格单纯粗壮一如你 
  的身体,至今仍让我如初识你时感到窒息发昏,我的灵与欲都被你紧紧地镶嵌着,年复 
  一年、日复一日地爱玩不舍。 
    因为我迟睡,你必定比我早起,你总是固定地盥洗后走出房门,翻过报纸后又踱回 
  房间爬上床,其实敏感的我常也就醒了三分。你喜欢摸我的耳垂,再用手背摩挲我的脸 
  颊。像婴儿的肌肤,你说。如果我背着你,你就会贴着我双手环绕我,你不是一个高温 
  的人,有时还会冰冰的,但我的体温睡到午间会变得极高,此时与你冰凉的腿相遇,就 
  会像尾鱼滑入珊瑚般,整个人滑入你的胸膛,让温度得以调和。你也喜欢在我耳边轻轻 
  唱歌,方醒未开的声音低而厚沉,我会如被催眠般甜喜地微笑着。 
    有一回你轻轻地吻我的脸颊,我在熟睡中,以为是蚊虫爬过或飞落,无意识地想用 
  手挥落。当你吻到我的唇,我吓得醒来还皱着眉头,你在一旁狂笑不已,从此以后你总 
  是爱笑我学我那副闭着眼挥手赶虫的样子。在你醒来后研究我的睡容,成了你玩耍的一 
  部分。 
    一年一年,即使我们过了青春,心却还是最初的相识,偷偷地红着脸,眼睛泛光寻 
  找彼此的触觉体温。 
    十四年的岁月,五千一百一十天,如此黑夜白天相互依恋直到老年,我还是会爱着 
  你弯曲的身子,而我想你应该也会爱我脸上增生的皱纹。 
   
  十九 大寒 
  气象预告说冷气团即将来临,前些天的夜里我们拿出已收起了十个月的冬被,两个 
  人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窝在被褥里,看着电视七转八转,两个脑袋贴紧着互相讨暖。 
    你知道我近来十分闲适,与朋友吃茶逛街,把自己身体的变化当做一种快乐。这个 
  新生命的到来前我从来没有热烈期待,而你这个长不大的孩子也从来没有具体明白当一 
  个一家之长的真正意义,但他说来就来,等我觉察他时,他的心跳早已与我密合,且以 
  比快我一倍 
  多的速度跳动。我还记得自己傻了一晚想着该如何告诉你,面对被打乱的人生,我没有 
  慌乱,只是怔忡,我们的过去一幕幕回忆如电影片段般涌上胸口,没有喜悦得掉泪,我 
  一直凝视着沉睡而不知情的你,长长的眼睫没有一丝颤抖,你睡得好安稳。我轻轻地抚 
  摸你的脸,握你的手,当时天气还热,你踢开薄薄的被毯弯曲着身子,也不过像个小孩 
  。我该怎么对你说呢?亲爱的,从此我们不再只是我们,我们将拥有他了。 
    这十多年来没有太多浪漫,就连我们的婚姻都是在紧张的气氛下草草完成。还记得 
  我买的白纱吗?一向爱美的我却仓仓促促地走了几条街,以一千元的价格买来一件镶珠 
  的纱衣,回家后才发现太大,又花了几百元拿去唐人街修改。当我坐在车上,在这个你 
  很熟悉我却很陌生的异乡,我望着车外街边紧闭的房屋,二月天冷得没有一户敞开门窗 
  。我手上拿着改衣服的地址,那是一个我们都没有去过的地方,所以找了许久。我抱着 
  白纱,它静静地躺在纸袋里,我猛然忆起好久好久以前去找香港黄大仙算命,在暗红昏 
  黄的狭窄房间里,摸骨师紧握着我的手说:“情感有十二年大寒啊。”结婚不该是件让 
  人笑得合不拢嘴的喜事吗?为何我却眼泪不听使唤地往下掉? 
    请完客的那天晚上,我们没有新房,睡在你从小到大的朋友家,暖气静静地发出嘎 
  嘎声响,你还在客厅与他们喧闹,我换下衣裳,摘下头花,粉红的玫瑰是你朋友送我的 
  花束,是我临时起意将花戴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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