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天使

第30章


小姨说过,我是她的“好朋友”。
  这天,张达人看我一个人坐在展厅的角落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人不是很多。他走过来和我聊天。
  “天天都来?”他走近了,他真的很矮。样子很不好看。
  “这几天是吧。”
  “晓桐说过你在杂志社工作。”
  “我在等着工作。刚刚面试,还没有开工。”
  我们说起了那本杂志,张达人果然是认识我们主编的。
  “我还和老过说,这两期杂志多上一点儿我们的消息,做点专访什么的。我们提供足够资料,包括一些作品的图片,因为不是每一个艺术家都有画册的,但是我们这次基本上都拍到了,每一个人的主要作品,都有。”
  “那要不我去跟老过说说,看看有什么我可以做的?”我想自己是很勉强地这么说的。我只想作为一个傻乎乎的参观者,不要负任何责,也不要做任何事。工作需要全神投入,我呢,倒好,整天魂不守舍,胡思乱想。
  老过是我们主编的江湖称号。他以前是一个诗人,后来对国画、易经等等产生兴趣。
  “当然可以做啦,你和晓桐这么熟,天天形影不离的,做个晓桐的专访介绍不是最合适了吗?”
  “真的可以吗?”
  “那行。我这就给老过打一电话。”说着,他就掏出手机,找到号码。和老过一通电话。完了,他朝我满足地一笑。
  “老过说了,要你明天去一次,他给你安排些作业。”
  我笑了。除了笑,真不知道说什么。
《二十三岁》第四章6(3)
  “真是的,这么一个人才搁这儿,天天看场子,多浪费啊。”他继续打趣,小姨正好走过来。我们聊起天来。张达人对我们说,下午他让助手小杨把所有的作品册子拿过来,二十个艺术家的资料、评论和作品照片。
  果然,下午大约四点半的时候,小杨捧着一大摞资料来找我。我再捧着它们回家。
  小姨说她有饭局,不回去了。
  小姨不仅没有回来吃饭,而且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我等了整整一夜,只是为了问她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在那一堆资料里,我首先看到了那篇文章,写小姨的,英国人提及的。署名是“斯璇”。
  而在斯璇的作品照片里,我看到一幅图片,名为《七封印之四》。我上网去查,Serein的图库里,有一张名字一模一样的作品。《七封印之四》。但是画面并不相同,或者可以说,大不一样。照片上的这幅,充满神幻意味,人物逼真,表情肃穆,那匹灰马冷漠高大。而图库里的那幅,却是激情昂扬,充满红色的血腥,邪恶得让人害怕。
  七封印的典故来自《圣经·启示录》。羔羊开启了七道封印,第四道是这样记叙的。
  “揭开第四印的时候,我听见第四活物说,你来。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灰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死。阴府也随着他。有权柄赐给他们,可以用刀剑,饥荒,瘟疫,野兽,杀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
  我的兴奋点出现于这个名字,这段启示录。最后,转移到了这个名叫“斯璇”的画家身上。他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同一个标题之下的两幅迥然不同的作品,而且,在文章中,斯璇是沉稳的,但Serein的语言是“突兀”的,神经质的。
  我回忆着那天,小姨对英国女子说的话。心里有一种冲动,惊慌地推动着我,我一边挂在网上,一边等小姨回来。
  然而她没有回来。也没有找她的电话。(我真蠢。我在网上怎么会有电话进来呢?)一切寂静如死。唯独我如坐针毡。
  凌晨三点的时候,我把斯璇的照片一字排开,放在床上,仔细地看。
  一共十三张作品。有五张是“失语”系列的,《失语》、《失忆》、《失眠》、《失事》、《失误》。
  有三张可以说是“启示录”系列的。《七封印之四》、《七碗》、《泪》。因为我读过那段原文,圣经里说“神必擦去一切人的眼泪。”我猜想这是《泪》的起因。
  还有五张是不同时期的作品,不能划分系列。分别是《站在窗前的人》、《雾城》、《雨》、《小女孩》、《花瓶里的风筝》。
  在《花瓶里的风筝》这张照片里,右下角,签名和别的不一样。别的都是“斯璇”,而唯独这张,是一串歪歪扭扭的符号。也许是英文。我想我看到了S的字样,虽然其后只是一根细细的笔迹,扭曲着、飘飞着。
  凌晨五点的时候,我看他本人的照片。他是一个瘦而高的男人。那是一个侧影,他的手插在裤袋里,脸扭向了窗外。似乎有人在外面叫他,而他并不知道有一个镜头正在框定他。
  这就是那天在细长的画廊门口,与我擦肩而过的人。
  我一夜未眠。一大早就去胡同里的办公室等老过。我带着一些资料。
  老过这次看到我,明显亲热起来。熟人的力量真是不可磨灭。
  “刘老师……”
  “哎……不用不用。你叫我老过就行。熟人、同事都这么叫。”
  “那好。老过。”我接过他给我倒的水。“我想现在就开始上班吧。这次A画廊的活动影响很大。我做几个采访,你看行吗?”
  “行行!‘大人’吩咐的,我能不同意吗?”老过开玩笑。把“达人”喊成“大人”。
  “要不,我先做一个,您看看行不行。”
  “行。你报几个选题,回头我们看看怎么做。”
  “选题我已经做好了。”
  这下子轮到老过惊讶了。可能在此之前,我们两个都不过是打哈哈,敷衍一下。
  这是我在凌晨六点到九点出门前做的事情。现在这份工作对我的意义已经非同一般了。我仔细研究了这本杂志一贯的风格,文字、标题、乃至排版和图片。我的选题策划基本上是照着杂志写的。我相信这几个选题肯定能通过。一共有四个选题。其中小姨和斯璇的,就占了三个。第四个,当然是凑数用的,非常简单,大路货色,垫底用的,也可以稍微分散一下注意力,毕竟还有别的更重要的画家。说是这么说,我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安,也许他老人家最后就偏偏选中第四个呢?也许我乳臭未干、毫无经验可言,只配做第四个呢?当他拿着我的策划案看,我竟然在后悔,真不该加第四个以充数。
  “这两个都不错啊!”他指中了第一个和第三个。
  “那两个都给我吧。”
  “先做一个。”
  “好。那我就做第一个吧。排在第一个就是因为我兴趣较大。”我显得特别坦诚。
  第一个选题是访二十五岁的油画家斯璇。圣经主题,以及现代症状。
  “不不,先做第三个。徐晓桐是这次的主要人物。你定的视角也不错,听说和她是好朋友。还是先做徐晓桐吧。”
  老过把我的策划案还给我。我不动声色。
《二十三岁》第四章7
  小姨失踪了。
  “徐晓桐不见了!”张达人对我嚷嚷说,“她家的电话没有人接,你知道她有没有别的去处或者别的联系方式?”
  我摇头。“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约好了呀。今天下午应该有一个采访的。”
  “晓桐要见的记者那么多吗?”
  “不多。就是几家而已。但是既然约好了,她就不能不来。而且今天是电视台的文化节目,专门来的,你说这怎么弄呢。”
  “我也在找她。等等吧。她不是没谱儿的人。”
  “不是?很难说!她一直都是顾自己不顾别人的。”
  “有点吧。但是她不是恶意的。”
  “那我也知道。不过现在好了,人家都快到了,她连一个电话、一个影子都没有。”
  我也无能为力。张达人的两条浓眉都快挤到一起去了。他是一个地道的北京人,一生气一着急说话就多了,一串一串的出来,我几乎都听不清楚。
  “达人,要不我回去找找她?”
  我一转身,把他留在画廊,自己打了一辆车,直接回筒子楼。
  燥热不堪。我把车窗摇下来,让冷风吹吹自己。我敢打赌,现在小姨不在家。她不需要向我、或者任何人汇报自己的动向。这么多年,她一贯如此。她的自由自在,有时,就是对别人的干扰,对别人的漠视。
  筒子楼的正午是一个内外隔绝的怪物。明亮得几乎晃眼的光芒丝毫不能进入那长长的走廊。在底楼,我和邮递员一进一出。
  正是做午饭的时候。胡老师围着一条花里胡哨的围裙在干活。看见我,赶紧叫她的宝贝儿子从屋子里拿出一个包裹,说她给我们代领了。我谢谢她。看到包裹上捆着很复杂的胶带,封得严严实实。是阿贵寄来给小姨的。我第一次看到阿贵的大名,“吴鑫贵”。求财的名字。
  包裹分量很轻。我敢肯定是茶叶。房间里混乱不堪。我找剪刀找了好一会儿。剪刀居然在电话机下面。而电话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窗台上去了。于是我决定先收拾房间。仔细地叠好每一件衣服,收好每一张纸片,每一个工具。我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其实有一种寻找蛛丝马迹的隐秘动力。我扫地、在水泥地上泼水,水一会儿就干了。直到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打扫了,我才停止,觉得自己一夜未眠,亢奋得有点难以自持。
  包裹终于打开了,一个密封袋里,深墨绿色的茶叶,一朵一朵的。密封袋一被拉开,那股清香,几乎是浓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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