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辞

第三节
    宫中四处高高地挂起了红灯笼，一片又一片红艳的光将这一方的天空照亮。
    我穿着水纹色罗衣坐于窗前，手中拨弄着琴弦，琴音了了，却不成曲调。桌案上的对烛落下了浊泪，滴在灯座上，原来已是十分满盈了。
    绿袖从发件抽出银钗挑了挑灯芯，跪坐于案前静静的望着我。两人无言，在这被夜色笼罩的宫苑中，越发显得寂寥。
    今日，便是二哥哥成亲之日。
    绿袖明眸看着我，道：“公主到底在担心什么呢？”我摇头，不知为何这几日总因为二哥哥订婚那日的沉默与之后的爽朗而担忧。我皱了皱眉，低身趴在绿袖怀中，手指搅弄她垂下的、如丝绸一般柔润的发。或许，只有与绿袖在一起时我才会感到有一丝的安全感吧，不必摆起高高在上的公主架子，只有与她在一起时我才会真正像一个刚及笄的十五岁的孩子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绿袖，二哥哥不会在怪我吧。怪我顺了贤妃的心意把林昭塞给他。”绿袖轻笑，用指尖轻点我鼻头，“公主怎么会这么想？二殿下怎么会舍得怪公主呢？再者，二殿下今后若想争那储君之位，林丞相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后台，他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我点点头，心中似乎真的因为绿袖的话而放宽不少。“但愿，真如你所说了。”
    眯上眼，或许真是累了，眼皮十分沉重，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境。
    梦中，我与二哥哥都是小时候的样子，二哥哥穿着白色的长褂陪我追蝴蝶。可总是将我甩在身后太远，于是我奶声奶气地喊，“二哥哥、二哥哥……”他回头，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我们一起大笑，一起因缺氧而大口喘息，二哥哥宠溺地轻拍我的头，温和地笑。
    转眼，却跌入无尽的梦霾，二哥哥面无表情，穿着一身明黄色朝服。我感到恐惧，却无处可逃。似乎周围有一双双木纳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耳旁是一声比一声凉薄的“皇妹”。
    我紧紧捂住耳朵，疯狂地摇头，想借此摆脱这个梦境的纠缠。
    我惊醒，看到绿袖松了一口气。“公主，刚才是怎么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没事，只是，一个梦罢了。”她随即点头，道：“适才已经五更，二皇妃的喜轿已过了西安门。”
    我从榻上起来，唤来在殿外的剪冰、裁雪等人。端坐在铜镜前，看自己的发被剪冰娴熟地盘于头顶，用玉梳将背上的发丝梳齐，再挑了一枚牡丹花钿贴在额间。我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绿袖走近，小心地取过我额间的牡丹花钿，找了一枚弦月型的贴上，又在我右眼角处贴上几颗晶莹的圆状额饰。最后在发髻中插入龙凤钗。
    正在为我整理袖口的裁雪抬头小心看了看，不禁问道：“绿袖姐，这又是什么新贴法？”
    绿袖笑笑，抿嘴不语。
    我起身，看见一袭浅黄的自己。巧笑道：“月桂妆？”绿袖点点头。裁雪半眯着眼想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这妆名实在没听过，便挠了挠后脑，一脸憨态。
    我挥一挥广袖，殿门立着的舍人大喊：“三姬起驾——”
    绿袖搀着我走入步辇，驻足、回望，那恢宏的宫灯阵映红的我如花一般娇艳的脸庞。
    距未央宫越近，耳旁恬噪的声响也就越大。
    来到未央宫，早早便看见那排列整齐的宫侍。绿袖搀着我走下步辇，舍人喊道：“三姬殿下驾到——”
    莲步轻移到大殿中，朝上座的父皇、左座的皇后以及右座的贤妃躬身一拜，“儿臣参见父皇、母后、贤妃娘娘。”皇后温和的点头，“入座吧。”
    我在众人注视下坐于案前，抿了一口茶。抬头一望，林相辅与林夫人也已入座，两人正交谈着什么，林夫人时不时用帕子拭拭眼角，点点头。
    贤妃举起酒盏，对林相辅说：“林丞相，今儿个是昭儿和瀚儿的大好日子，来，本宫敬你一杯。”
    林相辅也举起酒盏，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面色红润，“承蒙圣上和娘娘看得起老臣，小女昭儿有幸嫁与二皇子实属大幸，微臣....微臣....“说罢竟闪出了泪光。他提起朝服，来到大殿中央深深一拜。
    贤妃一惊，“丞相这是....”林相辅抬头，“微臣无以为报啊，唯有为我肃国鞠躬尽瘁，为我肃国子民求得一方荣华安宁！”贤妃走下，虚扶起林相辅，道：“丞相之心，天地可鉴。放心，从此之后昭儿便也是本宫的女儿，本宫可是舍不得让她吃一点苦头的。”
    舍人快步走到父皇身边，低声耳语。父皇满意的笑笑，挥了挥广袖。舍人清清喉咙喝道，“吉时已到——宣二皇子、二皇妃上殿——”
    杯中酒流转，抬头，入眼的是一片刹红。林昭头戴金冠，冠上缀满红珊瑚珠，颗颗都是圆润透亮，颗颗都是无价之宝。髻中插着五支金雀钗，髻尾又饰以象征皇家身份的五凤步摇。盛妆饰面，笑得端庄大方，身后是长长的裙摆，被喜娘提着。纤纤的玉手拉住红布一头，另一头则是我的二哥哥。他着正红色喜服，金靴在明亮的大殿中闪闪发光，他抬头望我，给人的感觉是那么沧桑，我想那个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舍人又喊：“新人上殿——”
    林昭牵着二哥哥向前走，二哥哥迈了迈步子，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他们跪在红色的软蒲上。父皇赐了林昭皇妃印，她叩首，“儿媳谢父皇恩典。”
    贤妃笑道：“昭儿，本宫这便把瀚儿交付给你了，还要管好了才是。”林昭浅笑，目光掠过旁桌的我，神气地道：“母妃说的是，若真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想做些下作的勾当，儿媳定以家法处置。”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林夫人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额角的汗。
    半晌，父皇突然大笑道：“昭儿真不愧为丞相嫡女啊，如此大气果真天生便是富贵命。哈哈哈——若真管好了瀚儿，朕定记你大功！”
    林夫人此时小小吐了口气，捻着手帕顺了顺胸口。
    父皇命二哥哥入座，舍人喊：“奏乐——”
    舞姬鱼贯而出，罗衣飘飘，在店殿内起舞，耳边是喜庆的钟鼓之乐。
    店外的天空渐渐变白，可不知怎的，似乎总有一抹浓云压在心中挥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