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辞

第三章 心事付千锺(四)


    我倚在床头,手中把玩着帷帐坠下的麦黄色流苏,心中还在思量昨日做的那场梦与大宴。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与二哥哥都长大了。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再似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二哥哥藏匿了自己的心事再不肯跟我说呢?
    抬头望向重重的帷帐,苦笑。昧儿阿昧儿,何必恼别人,你自己又何尝说过自己的心事给二哥哥听呢?摇摇头,唤了立在门外的绿袖。
    门应声而开,打破了一室的寂静。绿袖端来洗漱盘,我用青盐漱了口,换上绯色罗裙,披了芙蓉锦长袍,绿袖还嫌太少,又加了一件织有彩蝶的白貂大衣。
    剪冰为我绾了蓬松的堕马髻,仍以龙凤钗固定,在髻尾席上两根绯色丝绸。
    我扶了绿袖向殿外走去,沿着儿时常走的路向澄春湖。记得有一次与二哥哥比赛谁走得快,总是他赢。可那次我不依了,一边躺在地上滚来滚去,一遍道:“二哥哥赖皮,不跟你玩儿了。”二哥哥则坐在地上,又好气又好笑的望着我。最后不知从哪里变出大街上卖的糖人——被宫中明令禁止的市井吃食。
    忍不住笑出声来,绿袖望着我,也是满脸笑意,“公主今日怎么了。”我不语,浅笑着摇摇头,向前走,再抬头却看见了此刻本应陪林昭归宁省亲的二哥哥。
    他见到我,一怔,随即大步向我走来。
    看着越走越近的二哥哥,我张了张嘴,呵出一团氤氲的白气,“二哥哥”。
    他笑了,站定,轻声道:“知道么,昧儿,我差点以为你把我忘了。”我笑道:“怎么会呢,你是我的二皇兄啊。”他挑挑眉峰,“呵,是么。”
    我想我一定是听错了,否则,我怎会在这句平常的话中听出悲凉?
    他倚着玉栏,望向湖面,目光不知放到了何处,“还记得么?我们小时候常来这里玩儿的。那时,你很小,很爱哭,很闹腾,很粘我,可是后来...总是见不到你,即使见到,感觉也与以前不同了。是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呢?”
    我长叹,“或许是昨日,或许是很久之前吧。时间真的过得很快,二哥哥都成家了。”慕瀚皱了皱眉,道:“我不想娶。”
    一时静默,只余下两人的呼吸声。这才发现绿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
    我望向湛蓝的天空,眼睛微微眯上,“不管如何,好好待二皇嫂吧,相信她会...帮你很多。”我迈开步子,转身欲走却被二哥哥一把拉住。
    “昧儿...你可知....”
    我望向他。
    “你可知,我一直以来...”
    “他想说,他一直以来都想当储君。”贤妃威仪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二哥哥松开了拉住我衣袖的手,低头喃道:“母妃。”
    贤妃走到我跟前,笑道:“瀚儿今日来找你就是因为这个。”她顿了顿,望向一脸迷茫的我,“瀚儿已成婚,按理来说今日归宁省亲后就得封王打发封地了,三姬既是参政公主,想必立储君一事陛下定会找你商议。”
    我扯出一个冷笑,满脸漠然,生生地向后退了一步。望向二哥哥:“原来如此。”二哥哥抬头,脸色灰白:“.........不.......不是这样的。昧儿......”贤妃扯住二哥哥的广袖,轻笑:“还望三姬能看在往日情分上在陛下面前多为瀚儿美言几句。”
    她的语气如此轻快,可怎么听都不像请求,倒像命令了。
    “呵,昧儿哪里就有这么大的功德了,能让贤妃娘娘与二殿下如此笃定我能说上话。”冷冷的望向湖面,再不愿看一眼那母子二人。
    “公主.....”绿袖走近,朝我躬身:“皇上差人来了,说是让您到御书房议事。”我扶起绿袖,转头便走。
    风起,吹落了枝上的枯叶,吹皱了一池秋波,吹开了我发尾系的绯红色发带。
    来到御书房门外侯着,不久便有舍人通传。我进了殿门,俯首一拜:“儿臣给父皇请安。”
    父皇的声音略显疲惫,“起吧。”我起身,道:“谢父皇。”
    父皇抬头看殿下的我,挥了挥手:“来,坐到父皇身边来。”我上前,于案前坐下。父皇又吩咐所有婢子去殿外候着。半晌才对我说道:“昧儿可知今日父皇找你来是为了什么?”我点头,“大概知道。父皇,可是因为立储之事找昧儿商议?”
    案后的男子背靠在龙椅上,用右手扶着额头,“是啊,这事我也想了几天,你觉得应立谁为好呢?”
    我抿唇,随即道:“若以长幼为序,自然是立大哥,可是大哥早年被调到西疆驻守,怕是已习惯了军中生活,若是今后登上大宝,必会重武而轻文,国难强之。三哥已及冠,可性情敦实,为人为事必细问其母,若登大宝怕是会引起女主专权。四弟尚年幼,虽文学博广,谈论政事头头是道,可若付诸于实际,仍欠缺些手段。所以,昧儿主张立二皇兄为储。”
    父皇点头,望向我的目光中带有一丝赞赏。
    “朕也是这么想的。立储是件大事,若今日一步出错,明日肃国必将覆灭。瀚儿从小乖觉懂事,对功课从不马虎,朕亦十分喜爱他。可若是立贤不立长,他日朕百年之后,怕是会有心怀不轨之人唆使常儿佣兵逼宫,瀚儿缺乏实战经验,恐怕坐不稳江山啊。”
    我道:“父皇所言极是,不过父皇可以立大哥为安延王,这样表面看来是官加一等,可这个官职只是个名义上的三军统管,父皇可任信任的人为三军司,统领三军,分揽军权,从而架空大哥的兵权。且安延一地土地丰沃,物产丰富,若大哥乐不思蜀,无心政事,如此,不正为二哥的统治奠定了基础么?”
    父皇略一思索,唇边终于露笑容,道:“此事再容朕思量几时,你且先退下吧。”
    我允声,自榻上而起,行了礼,向殿外走去。绿袖过来搀我,眼睛望向回廊处。我点点头,将头上的龙凤钗取下,在手中攥紧。
    离了御书房,来到一片空地上,贤妃与二哥哥追来。二哥哥仍是面色灰白,望着我欲语还休。
    我举起手中那支代表无上权力的钗,放到贤妃因激动而颤抖不停的手掌中。一字一句,像当初对若嫔一样说道:“如—你—所—愿。”
    转身离开,不曾注意身后之人灼灼的目光。
    慕瀚看着那绯红的身影,看着那在空中犹自翩跹的丝绸离自己越来越远,口中喃喃:“这样做真的对么?”
    贤妃把玩着手中镶有国玺的金钗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你今后成了霸业,还担心讨不到一个慕恒昧么?”
    风卷起落叶,漫天飞舞,像极了一只只绯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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