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辞

我静静地候在御书房前殿，等待父皇的传见。
    内侍公公尊敬地行了礼，道：“公主请吧。”我轻移莲步，白色的裙裾如一滩湖水一般在地上拖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让门前的侍卫看呆了眼。
    父皇靠在桌案上，用左手支着额角，神情十分疲惫。
    “儿臣，参见父皇。”我俯身，父皇挥了挥手，“昧儿，是为了出嫁天朝一事而来么？”我轻声道：“是，父皇。儿臣想了许久，从小，昧儿便最听父皇的话，如今亦是如此。”
    父皇终于露出了笑容，“如此，甚好。”说罢，重重地咳了几声，用早已准备好的手帕捂着嘴，再松开时，我看到那明皇的手帕上一片触目惊心的嫣红。
    “父皇！”我急急喊道，父皇浅笑，“没什么，自阿许，哦，我是说自你母妃去后，这咳嗽是愈发严重了。”
    “父皇要好好注意身体才是。”
    父皇又道：“呵，朕这身体是好不了了，只希望在朕去之间可以看见你们都生活得很好，肃国千千万万的百姓安居乐业便足够了。”我正打算安慰几句，父皇轻声道：“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吸了一口气，“父皇，此时，国家有了危难，它需要有一个人去担起这份重担，父皇是天，是昧儿亦是所有肃国人心中的天，天那么广，需要包容的东西那么多，怎么还能去承担这份大任呢？昧儿是肃国的公主，更是肃国的国民，那么，就让昧儿去承担吧。如果我的出嫁可以减少父皇的忧愁，可以换来天下百姓的和平安宁，那么，昧儿愿意。”
    父皇深深地看着我，“昧儿，难得你这么小小年纪还要背负重担，苦了你了。”
    我低下头不再看父皇沧桑的脸，“有说是多久大婚么？”
    父皇轻咳几声，“在今年七月，秦子羡说这个时候天朝的桂花开得最旺。”
    我苦涩地笑笑，想起了子羡那句，那你是愿做牡丹还是丹桂？
    原来如此么，我答丹桂，你便改国花为丹桂，原来自那时起你便想好了要折断我的羽翼将我囚禁在金色的牢笼里么？
    不语，将头上的龙凤钗取下，轻轻放在了御案上。
    “父皇，如今昧儿即将远嫁，这钗还是交还父皇保管。”
    父皇起身，执起龙凤钗又插入我发间，轻声道，“昧儿，有了这龙凤钗便等于有了半个肃国，秦子羡…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动你的。”
    我应允，转身走出御书房。
    身后传来一阵又一阵压抑不住的沉重咳嗽声，我心如刀绞。
    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这里，是肃国的皇陵。亦是安葬我的母亲,肃国的皇贵妃的地方。
    而此时，这里冷清无比，只有极少的侍从守候在园陵外，因此白色的宫殿群里显得更加阴森，即使是在这四月春光明媚的日子。
    来到墓园，立在园门前的四位侍女朝我俯了俯身子，轻声道：“奴婢参见三公主。”我点了点头，其中一位侍女瞥了瞥我身后的绿袖，问道：“这位可是绿袖姑娘？”绿袖轻声应允。
    四位侍女齐齐地让开了道，我很惊讶她们为什么不拦绿袖，绿袖拉了我往里走，表情很僵硬，看到我探寻的目光，绿袖极不自然地笑道，“或许是公主从来不将绿袖当奴婢，是以她们不敢挡道吧。”
    我将心中的疑问咽下，盯着绿袖道：“绿袖，既然你知道我从不将你当奴婢，那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是说不得的呢？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一次也没逼你，还是那句话，若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我随时洗耳恭听。”
    绿袖咬了咬嘴唇，“是。”
    轻叹，扬了扬广袖，带起了一地灰尘。
    我燃起两支香烛立在香案上，绿袖从竹篮中拿出一瓶白玉壶。
    我接过，将壶中之酒倾倒在母妃墓前，“母妃，这是你最喜欢的桂花酿，儿臣特地酿来给母妃尝尝，怎样母妃？是不是感觉比去年好多了。”
    将壶中酒倒干，我跪墓碑前，“母妃，儿臣再过些日子就要远嫁天朝，今后再来看母妃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母妃你知道么，儿臣真的不想嫁到天朝当劳什子贵妃，后宫就像一个大染缸，昧儿好怕自己陷进去，弄得一身狼狈。母妃，您在天上一定能知道昧儿的苦处吧，可是昧儿该怎么做呢，母妃。”
    我竟已是泪流满面。
    俯到母妃墓碑上，用手划过一个个父皇刻的墓文，“母妃，您告诉昧儿该怎么做，昧儿好累，好累，若我不是皇家之人该多好，若我自始至终就没有遇到子承该多好……”
    绿袖将一大把白色的钱纸撒到空中，它们纷纷而下，落到墓后的两棵桂花树上，落到我裙边，也落到了绿袖心中。
    绿袖红着眼，母妃，儿臣从未拜祭过您，甚至连偷偷为您燃上香烛的勇气都没有，您会责怪绿袖么？
    绿袖看着我婆娑的泪，那泪仿佛也同那扬扬而落的纸钱一般悄然落在她心间，然后生了根，发了芽。她抬起手扶住我颤抖的肩，哽咽。“恒昧，昧儿，想信我，会好的，一切都将尘落定，都画上句点了。”
    是，我那时便也天真地以为，这便结束了，我嫁到天朝，当了高高在上的贵妃，保证了肃国千千万万国民的安定，这便是我作为一个女子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即使万年后，肃国国史上留下来的属于我的印迹也不过是一句，肃328年，德帝三姬慕卿远嫁天朝，自此两国修好，国泰民安。我的命运，绿袖的命运，子承的命运，子羡的命运，便从此风平浪静了。
    可安知，我的出嫁，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风波的结束，而是另一场血雨腥风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