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辞

秦子羡执着我的手进了太极殿，扶我坐在他左侧，右侧的太后眯起凤眼，端坐于软垫上，不大不小地哼了一声，恰好可以让上殿听到。
    宫贵也陆叙入座，细耳听着内侍公公报菜名。
    案前放下一层水晶帘子，将上殿与下殿隔绝，子羡拿起一块糕点放至我唇边，又惹得太后冷哼一声。
    透过那层摇曳的珠帘，我感到一个灼热的目光，仿佛要将我燃烧，轻启丹唇，细细地咬了一口，任香甜的糕点在知齿之间流转。
    子羡大笑，捧起我垂于腰间的发，放在鼻间深嗅。
    他低声道，“黄道幽香闻十里，绝如芳誉豆千乡。”
    那道目光更加灼热，似是要将我洞穿，我举起酒盏，柔声道，“臣妾敬皇上一杯，皇上万福。”仰头一口喝尽，却被呛到，子羡轻拍我的背，“慢些喝，这酒叫沉香，开始喝不觉得后劲却足得很。”
    舞姬翩翩，脚步飞扬。
    秦镕又灌下一杯，双眼有些迷离，在那迷中分明看见上殿的她妖艳的笑以及从未在自己面前展示过的豪迈，心中一股强烈的酸意溢出，占据了他心的全部。从身后随手抓了一个侍女，举起酒盏，大声道，“喝。”
    侍女双颊绯红，娇羞地小啄一口。
    我又拿起酒盏，看着下殿的好坏一幕，不知不觉间又饮下两杯。脸上似有泪划过，冰凉，一如我现在的心。
    这酒，好辣。
    昔儿担忧地望着我，我用手指了指酒盏，昔儿又替我满上。
    一盏酒，喝到最后，竟不知是饮下的泪多，不是酒多了。
    子羡夺过我手中的酒杯，疼惜地看着我，“昧儿，别这样，你这样作践自己，我会心疼。”
    “你会心疼么？那他呢，他也会心疼么？”
    眼前一花，我无力地靠在了子羡的肩上，幽然道：“那，他呢？”
    子羡沉声向昔儿吩咐，“你们两个，搀贵妃回宫，好好休息；不可再让她饮酒。”
    昔儿，绯衣齐声道，“是，奴婢告退。”便扶了我歪歪斜斜地回宫。
    子羡目送她远去，太后沉眼看着，眼神锐利无比。
    “皇上切记不可沉迷，误了国家，哀家见得多了，皇上尚仅年少，正是建国立业的好时候，不要枉送了先祖拼命打下的江山。”太后沉声道。
    子羡应道，“是，母后，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一路跌撞出了太极殿，来到一块人烟稀少的空地，绯衣松开手，轻声道：“娘娘，没人了。”
    我停下，整理整理稍稍凌乱的衣襟。
    昔儿惊讶道：“呀！娘娘没有醉，真像啊。”
    苦笑，向丹桂宫走。头上的珠翠泠泠作响。
    丹桂宫。
    我伏在桌案上，任由眼泪从眼眶中流出，在桌面上汇成小小的一片，眼前是四个漆盘，分别盛着红枣、花生、桂圆、葵花子。
    起身四望，正红的龙凤喜烛、正红的喜宇窗花，正红的**锦衾，无一不象征着这场册封的正式，紫木橱柜中的凤印更是无上权力的象征。我笑了，妖娆地笑，可怎么泪就是止不住呢？
    呵，从此萧郎是路人，子承，今后，我与你也成了路人么？
    心中无比酸涩，我拿起酒杯开始一杯杯地喝。
    愁酒入肚，化作泪千行。
    绿袖进门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接着就看见我披头散发仿佛一个女鬼一样地在房中瞎晃，“公…娘娘，别喝了。”
    我满意地打了一个酒嗝，绿袖乘机夺了我手中的酒壶，我皱着眉睁开迷离的眼，看到三个绿袖在眼前晃悠，“绿袖，你也不想念我的酒量。”
    绿袖轻声道：“娘娘去榻上歇息吧，别闹了。”我踉跄几步，几欲跌倒，绿袖连忙伸手来扶我，向房外大声道：“昔儿、绯夜，快来帮忙。”
    绯夜大步奔来，昔儿紧随其后。
    昔儿眼中露出几分钦佩，“天哪，好像，装得跟真的一样。”绯衣瞪眼轻敲昔儿的头，“什么真的假的，快拿醒酒茶来，娘娘这回是真的了。”
    我推开绿袖，在桌上摸索到酒壶，“我不要喝茶，我要喝酒。”我将茶杯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你们…你们也骗我。”我哽咽道，头痛得仿佛要炸开。
    绿袖用眼神示意绯衣带昔儿出去，昔儿还要说什么，话还未出口就被绯衣拖了出去。
    我站着，绿袖要来扶。侧身躲开，在房中转圈。
    半眯丰眼，含糊道，“把酒监风，醉又何妨？云袖舞……舞月光，何作沉璧湖心晃，暗来水殿凉，唱不尽春光。”
    该死地踢到一把凳子，我用力将凳子掀开，继续转圈。
    “明朝一见千里别，从此遥望，掬水碎月，只贪微凉。”
    碰巧找到了一根床柱，我斜靠在上面，泪奔涌而出。
    绿袖蓦地在床边跪下，抓住我的裙边，“绿袖求求公主，不要这样了，公主好歹为肃国千千万万的百姓想想啊。”
    我哽咽，“肃国，千千万万的，百姓？”
    绿袖落了泪，“是啊，公主。”
    门外传来一声高喝，“皇上驾到——”绿袖浑身一震。
    子羡从门外急步而来，身上还穿着正红喜服，他揽过我，对绿袖沉声道，“这是怎么照顾娘娘的，不是说了不许娘娘喝酒么？”
    绿袖轻声道，“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子羡挥了挥了手，于是所有的官人都无声地退下。
    子羡柔声道，“昧儿，昧儿。”我睁开半眯的眼，入眼的是来人眼中璃玉一般的瞳仁，我颤抖着手抚上那熟悉的眼。
    “子承，是你么？”我小声试探道，生怕会破坏这个美好的梦。
    子羡痛心地看着怀里的佳人，昧儿，为何你到现在还想着他？
    我突然伸手抱住他，喃呢，“子承，就一会儿，就让我再贪心一次,我怕把你放开,你就会走远。”
    泪水将子羡胸前染成暗红，一如他此刻滴滴血的心。
    “子承，你知道么，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子承，子承，我……”
    我竟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头脑一阵晕眩，我小心地将头靠在他温暖的肩上，半醒半昏之间，我轻声道：“子承？”
    子羡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怀中的我因为不安而扭动，他轻拍我的背，柔声道：“我在。”
    我满意地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