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辞

是夜，我正与子羡在宫中品茗，突然有人来报，云妃早产了，从正午一直唤到现在。
    我斥责那舍人，“为何不尽早来报？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担待得起么？子羡站起来揽住我，冷声：“昧儿，是朕交待他不得打搅贵妃清幽的”，我转头沉声道，“那可是你的孩子。”
    “可，那不是你的孩子。”子羡突然道，令我无言以对，不再看他，疾步上了鸾驾。
    子羡悠悠地进了驾，令人放下帷帐。
    无言，沉寂，我心中陡然而生出一股恐惧，果然，帝王的爱最凉薄么？皱眉，然而这一切都被子羡看在眼中。
    以色事人，决不会长久，而我，终有色衰爱子也的一日，若那日来得太快，肃国，该怎么办？
    新云宫
    冯恬儿此时正躺在床上，双手紧紧嵌入床檐，痛苦地唤着：
    “皇……皇上呢……啊…”
    医女皱眉,安慰道：“娘娘，皇上在来的路上了，您用力，吸气。”
    冯恬儿使劲儿摇头，嘶吼：“啊！”昏死过去。
    一声婴儿的啼哭从阁中传来，宫外的太后松了口气，宜兰疾步而来，“禀报太后，云昭仪生了个小公主，母女平安。”太后抬起手舒胸口，“唤，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皇上驾到——”
    “皇贵妃驾到——”
    一众宫人俯身拜见，太后冷哼一声，满面霜寒。
    子羡携我上前，见到太后，他俯身“参见太后”。太后冷眼扫过我，待我俯身时太后突然开口，“贵妃就免了吧，哀家可担不起你这声母后”。我亲声道：“太后明鉴，臣妾实是惶恐。”
    太后将手中的佛珠重重地一甩，厉声：“呵，原来你还会惶恐，哀家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子羡皱起了眉，扶起我，对太后道：“母后不必责怪昧儿，今日之事她并不知情。”
    太后板起脸，“那皇帝的意思是，哀家无理取闹？！在皇帝心中，究竟是这个女人重要，还是哀家这个做娘的重要？！
    子羡有些无奈，“母后此话，叫朕如何回答”
    太后冷哼，“好，好好好，哀家，可真生了个好儿子！”拂袖离去。
    子羡叹息，而后走进宫中，绿袖来扶我，我伸出手。手上多了一个折叠的纸筏，我疑惑地看向绿袖，绿袖则低头，吐出两个字。
    “镕王”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宫内走去，至转角处，我将手中的纸筏打开，上面只有一个字——“推”，将纸筏掩于广袖之中，我踏入内阁。
    冯恬儿倚在床上，满脸解脱，眼睛半眯着看向子羡以及子羡手中的女婴，嘴角勾出了一个柔弱的笑。
    我走近，轻声道，“臣妾参见皇上。”
    子羡笑道，“昧儿，来，看看朕的小公主。”边说着边将孩子递给我，我伸手去接，却被突然间冲上来的冯恬儿抓伤了手。
    冯恬儿夺过孩子，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全身轻颤，惊恐地道,“皇上，这个女人，要害我的孩子！要害我与皇上的孩子！”
    子羡皱眉执着我的手，看着手背上的抓痕慢慢溢出血珠。
    “冯恬儿！朕之前宽容你，只当你是真性情，未曾料想你竟是这般不可理喻。你这个样子还配当皇妃？！还配当娘么？！朕看，你还是把孩子给贵妃带吧！”
    冯恬儿的瞳孔骤然一缩，颤声，“皇•••上，这是臣妾怀胎十月产下的女儿，是臣妾的命啊。”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皇上•••臣妾，臣妾错了，臣妾可以把您让给她，请皇上不要夺走臣妾的孩子•••”
    我不忍再看，挽住子羡，“皇上，昧儿对带孩子这事并无经验，而且，云昭仪毕竟是公主的生母，我相信她绝不会置小公主于不顾的。”我扫过她，缓缓道。
    子羡点头，“也罢。”抬头看向冯恬儿，“至于你，好自为之。”
    子羡小心地搀着我，道，“起驾回宫，传太医至丹桂宫。”
    冯恬儿半掩着脸，青丝如同海藻一般贴在脸上，烛影摇曳，她开口，“慕恒昧，我冯恬儿与你，誓不两立！”
    鬼魅般的声音惊飞院中的寒鸦。
    半月后，
    我着水纹色齐腰襦裙，在九曲长桥上踱步。
    九月了，天朝的九月，没有肃国那般寒冷，肃国的九月，已是寒雁秋水，霜满国都，而天朝，仍有那不谢的帝王花开得绚烂。
    去年九月，我初遇子承，至如今，已有一年了。
    驻足，回首走过的路，心中悲凉。一年前的今天，我不会想到今时竟是我独自一人走上这路。
    天朝的九月，桂花仍开得很旺。
    花开久久未败，这便是天朝。
    抬头，忽然看见冯恬儿抱着小公主从对面走来。
    冯恬儿俯身一拜，“臣妾参见皇贵妃，贵妃娘娘长乐未央。”我扶起她，眼神落到熟睡的小公主身上，她是那么的小，眯着小眼睛入睡，身上是淡淡的乳香。
    冯恬儿对身后的侍女说，“你领着绿袖，绯衣去我宫中取几盒点心给贵妃姐姐。”
    绿袖迟疑，我看着她，轻声道，“去吧，早去早回。”
    绿袖皱眉，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然，终是随那小宫女离去。
    冯恬儿清清嗓子，柔声道，“姐姐，现下这儿只有你我二人，恬儿想说说心里话。”我浅笑，“云昭仪想说什么便说吧。”
    冯恬儿道，“我，真的很恨你，我随侍皇上已有四年了，可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妃位被削，就连孩子，也差点儿被你夺去。”
    我无言，低头看着小公主。
    冯恬儿骤然一笑，缓缓道，“是不是觉得，小公主长得不太像皇上？”她的声音幽幽地传来，我猛地抬头，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靠近我，低声说，
    “因为，她，本来就不是皇上的女儿。”
    我感觉头皮有些发麻，手脚冰冷。
    冯恬儿倒退一步，站在桥沿，她突然大笑，“慕恒昧，我要你，死！”我下意识去拉她，可冯恬儿却将我推开，抱着小公主往后一仰，我惊恐地去抓，耳边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啊！昭仪娘娘！”
    我回头，看见满脸震怒的太后，还有方才领走绿袖，绯衣的小宫女。
    恍惚中有人跳下水，尖叫声与议论声混成一片，在我耳旁叫嚣着，太后扣住我的下巴，逼我与她对视，我看见她眼中恣意跳跃着的火焰。
    太后开口，“慕恒昧，你该死！”
    而后重重地甩开手。
    我仿佛听见自己的身体传来一声闷响，头疼欲裂。
    再睁开眼时，我已到了太后的宫中，转醒，榻前立着一个侍女。
    “你是，繁缕？”
    侍女俯身，面无表情。“是。”
    我点头，欲下榻，繁缕走过来挡在我面前，羽睫轻颤，“娘娘还是先歇着吧，太后已下令，在云昭仪未醒之前，未得太后允许不准任何人进这个房间，也不准您出去。”
    我叹气，“云昭仪，现在怎样了？”繁缕皱眉，“唉，云昭仪还未醒，小公主，已夭折了。”我摇头，叹道，“怎么会这样。”繁缕轻声，“娘娘无需责怪自己，宫中的生死本就由不得己。”
    我轻声，双眼迷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响，而后我听见了子羡的声音。
    “你们让是不让！”子羡似乎怒气不小。
    侍卫为难道，“皇•••皇上，太后有交代，不准任何人进入，包括您。”
    子羡气极，拔出剑指着门口的两个侍卫，“朕，杀了你！”
    我下了床榻，隔着宫门，安慰道，“子羡•••”子羡推开其中一个侍卫，伏在朱门上，“昧儿，你还好么？”
    我点头，“臣妾很好，太后没有为难我，请皇上不要违了太后的旨意。昧儿不会有事的。”
    子羡柔声，“昧儿，朕信你。”我用衣袖掩住唇，不让他听到我的呜咽。
    子羡突然重重地道，“我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