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辞

    这月，我正坐在丹桂宫前赏花，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子羡沉默着走来，执起我的手，终是叹了一口气。
    我抬头看他，伸手抚平子羡衣襟的皱折，子羡轻声道：“昧儿，你快快好起来好么，我真的好想好想听到你的声音。”我摇头，苦笑，用手指指喉咙，示意他我发不出声。
    子羡一片沉默，突然开口道：“我不会让你这样的，昧儿，相信我，我一定能治好你。”我点头，子羡浅笑，似是不经意地道：“今日上朝时，子承进谏说，他请求回封地。”
    我长睫颤动，子承，你终是选择了离开么，离开这座城，离开，我。
    子羡略微思考，又道：“不过朕觉得，子承也早过了娶亲的年纪，此时回封地若无嫡王妃，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百姓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个为兄长的忌惮他，遣他去封地呢。”
    我轻轻地点头，感觉头有千斤重。
    子羡幽幽地叹口气，“昧儿觉得，该怎么办呢？”见我摇头，子羡又道：“不如，为子承赐一门婚事吧。”他的话那般风淡云轻，于我，兵荒马乱。
    我将手抚上胸口，这里，跳动得异常地快，瞳仁不安地流转，忽然，一阵秋风拂来，卷起我的裙边。
    子羡轻笑：“朕倒是还未物色好人选，那便由昧儿定了，册封典礼已在筹备了，近几日便成婚。”
    我无奈地轻叹，子羡啊子羡，你既然已经决定了，又何必问我。
    殿外秋风又起，丹桂飘香。
    我立于殿外，无言，晖底是藏不住的凄凉。
    子承，我独站在云水之涯，眺望着我求不得的你啊，指间盛开一枝花。
    待我回到宫中时已是日暮时分了，绿袖掌起灯，扶我到案前，绯衣与昔儿布上几道清淡的小菜，立于案前。
    我执起案上的笔，写下一行字。
    绿袖迟疑着接住纸，低头，瞳孔一阵紧缩，慌乱地抬头看我，昔儿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绿袖轻叹，“皇上说，要为镕王赐婚，并且，要娘娘来选王妃人选。”
    绯衣抬头，丹唇微启。
    昔儿也叹气道，“唉，皇上怎么能让娘娘选呢，这不是为难娘娘么。”
    绯衣挪到我面前，头埋得很低，缓缓跪下。“娘娘•••绯衣•••绯衣愿嫁给镕王，娘娘，绯衣知道，此时说出这话让娘娘心中很是不快，绯衣亦知，此刻离开娘娘是不忠而不义的行为•••”
    我苦笑，挑起绯衣的下巴，动动嘴唇，值么。
    绯衣落泪，“值，对于绯衣来说，值，即使镕王不爱我，即使我永远不能得到王爷垂怜，只要能天天看见王爷，绯衣心中也是满足的。”
    我执起笔，写下“绯衣”二字，力透纸背，我的泪就这么落下来，打在“绯”字上，晕开一朵花，将纸三叠，递给绿袖。
    绯衣拜倒，声音颤抖，“谢，娘娘成全.”
    我昂头，看着殿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一阵抽疼。
    那时，我以为，这不过就是所有的离别，子承，绯衣会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我的身边，绿袖，昔儿，还有子羡。
    后来，命运告诉我，不止，远远不止。
    子承的婚典如期在第三日举行。绯衣被喜轿抬走前到我阁前隔门拜了三次，而我却未见她，不是我不想见，而是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亲手划过琴弦，却是不成曲调，心乱如麻。
    我坐于榻上，便如此过了一夜，近黎明时，天空突然放起一束束的烟火来，我知，婚典开始了，苦笑，和衣躺下。
    或许是这段时间太过疲惫，我竟如此睡去。梦中，我与子承举杯同饮，他含笑看我，唤道，“昧儿，昧儿。”眉含嫣然；梦中，子承手执玉笛，吹奏着一曲不知名的乐音，我用等来和，我听见他开口，“长相思，催心肝••••••”；梦中，是一望无际的白雪地，子承逆光站在雪地中，我扬唇奔去，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悠而转醒，心跳变得很快。
    我突然想大笑，张开嘴，却一个音也发不出。
    镕王府
    绯衣风光霞帔，坐于榻上，看到地上多了一片阴影。她含笑，“是王爷么。”然，未得到任何回应。头上的红纱被用力掀开，绯衣抬头看着满眼迷离的子承。
    子承挣大眼，突然苦笑，“你不是，你不是她。”支起身，环顾房间的布置，“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她。昧儿，昧儿…”
    绯衣无奈，扶住摇摇晃晃的子承，“王爷，歇下吧。”子承一把甩开她的手，喃喃道：“昔有朝歌夜弦之高楼，上有倾城倾国之舞袖。”
    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间。
    绯衣静静坐下，看着桌上的正红色蜡烛，素手抚摸着绣有鸳鸯的被褥苦笑。
    子承，纵使你心中无我，我亦无悔。
    丹桂宫
    距子承大婚已一日余，这一日多以来，我将自己关在丹桂宫的内殿中，任谁也不见，也不曾进食，渴了便喝桌上剩下的一小壶桂花酒，累了便和衣而眠。
    大多数时间我便坐在琴前，凭记忆弹奏着那不知名的曲调，忽有一阵笛声响起，正是这首乐曲，我以琴来和，泪又蒙了双眸。
    子承，你终是来了么。
    一曲终了，我起身，恍惚中看见铜镜中狼狈不堪的自己，一头青丝凌乱地泄下，眼皮肿起老高，左颊上还有个不大不小的伤疤。
    这，是我么，是那个慕恒昧么？
    子承在门外轻喃，“寄卿一曲《长相思》，不问曲终，人聚散。”
    我低头咬在手腕，泪满衣袖。子承轻吸了一口气，而后笑出声来。
    “昧儿，你瞒得了其它人，却瞒不过我。其实你根本没有哑，对么？”他的声音传来，是那般温柔，“昧儿，为何你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呢？”
    我抽噎道：“子承，我好恨这样的自己，我恨这样软弱的自己，我恨这样虚伪的自己。”
    子承浅笑，“可是，昧儿，你知道么，静水流深，沧笙踏歌，天地、日明恒静无言，青山，长河世代绵延，如同我心中，你从未任凡事清浊，依旧是那般不食人间烟火，于是为你一笑，我轮回甘堕。”
    我深吸一口气，“子承、、、我、、、”
    子承轻声道：“昧儿，天下繁华万千，而我心中唯独有你；世间离别哀愁，就让我一人来担吧，昧儿，后宫人心险恶，而秦子羡他不可能护你一世，你自己……还需多加小心。”特别是此事，除了绿袖，谁也不能说，欺君之罪若是定下是谁也护不了你的。
    “子承，你要走了么……”我将手贴在门上，仿佛这样就可以触摸到他。
    子承点头，“是，我要走了，可能，很难再回来，昧儿，我放不下心啊，我怕你再落泪，我不在，谁来为你试去呢？我怕你闷着自己，我不在，谁陪你说话呢？”昧儿，我的昧儿，来年你又会酿那桂花清酒，我不在，谁来陪你举樽共饮呢？
    我多想，多想，将门打开，扑进他的怀中，但我不能，我决不能让子承看见这样的自己。
    子承执起颈间坠下的玉石，放至唇边轻吻，“味儿，琴在御，莫不静好，昧儿，我从未离开，”背过身，一步步远去。
    而我终是放声大哭，子承，子承，我看过那么多场桂花开谢，酿过那么多的桂花酒，却只遇见过一个能与我举樽共饮的人。
    子承，子承，你可知，昧儿亦从未离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