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覆雪

  深夜，值班的方志鑫接到了这样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那里不是无人区吗？怎么会……难道是‘灭神’！”刚刚赶到的童霖奇道，“他们和谁开战了？”
  “必然是仇家，反正不是我们的人就对了。”其他警员都表示无压力，“两败俱伤才好，回头我们直接去收尸。”
  童霖笑了：“说的也是――诶，你说祁念歌是不是也在里面？”最后一句话是和方志鑫说的。
  方志鑫无奈地看她一眼：“就算是，我不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又没说我高兴。”童霖不满了，“你最近好像对她挺关心啊，怎么，觉得她可怜？”
  “她是挺可怜的，就算她做错了什么事，至少我们不要再讽刺挖苦她了，要知道她以前对我们都很友好。”
  “那是她会装！我才不信和灭神扯上关系的女人会连杀人也不敢！”童霖俏眉一扬，“你说过的，不能对敌人心软，她可是叛徒！”
  方志鑫皱眉：“现在也不好下定论啊。”
  “证人都在了，她都跟夜流音跑了，还不能下定论？”
  “你怎么就……”
  “我怎么了？你说！”童霖咄咄逼人，“我怎么了？你现在觉得我不好了？你宁可去同情一个伪装成小绵羊的恶女，也要伤害自己的女朋友？！”
  “我不想和你吵架。”方志鑫头疼地站起身准备离开，“温奈，我们天亮就行动。”
  温奈神色变幻地扫了一眼童霖，低声答应着。
  方志鑫望向窗外茫茫的夜色，良久无话。
  童霖见他不理自己，赌气地走向一边去喝茶，顺便把几个挡路的男警员做了出气筒。
  祁念歌，祁念歌，该死的扫把星，不在这里居然还能祸害人！总有一天本小姐要狠狠治你！
  ……………………
  念歌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某些人列入了绝对黑名单。她现在正站在甲板上心急如焚地看着表，等夜流音三人甩掉狂风雇佣兵前来会合。
  “铃兰，过了多久了？”夜流光突然转过头问了一句。
  “……一小时五十分。”她迟疑了一下，想起夜流音之前说过的话。
  夜流光点点头，对夜流霜说：“十分钟之后，如果大哥还没回来……就开船！”
  念歌攥着栏杆的手指猛地一紧。
  夜流霜沉默地答应下来。
  大家心中都很清楚，曾经发过誓，无论几人中谁死去，剩下的都要努力活到复仇成功的那一天，然后再去找兄弟们团聚，这是固守的原则。
  念歌手中的表针指向规定时间，她失望了，却不能算是绝望。
  他们的原则也就是她的原则，她能坚持到那一天，同生同死，绝不独活。
  一直一言不发的夜流风霍的站起身，目光锁定远方。
  “是大哥他们！”
  如同绝境之中出现转机，四个人欣喜若狂地看着夜流音三人飞速出现在视野范围内，而后轻捷地跃至甲板。
  夜流霜在内舱将小型游艇发动。
  “铃兰，快……”轻松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念歌正想问话，却看见了夜流恩几欲崩溃的神情。她心念急转，突然间意识到从上船到现在夜流音好像一直是背对着她的……
  “大哥！”夜流声低吼出声的刹那，夜流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向后倒了下去。
  夜流恩想去扶，念歌却先他一步，侧着身子揽住了夜流音，两个人一起重重倒在甲板上。
  血从夜流音的胸口不断涌出来，把半边衣服都染成了浓重的颜色。
  他竟然在上船之前就中枪了，到底是要有多强的毅力，支撑着他咬牙带着这么严重的枪伤奔来会合？！
  念歌费力地翻过身，解开他的领扣。子弹偏了一点，从左肩射出，所幸，没伤到心脏，呼吸微弱，但是还算平稳。
  “医药箱呢？游艇上预备了吗？！”念歌从口袋里摸出那瓶从不离身的止血药，开始给他止血。她的动作很利落，看上去有条不紊，可站在灯光下的夜流光却清楚地看见，她的手抖的厉害。
  “哥哥，忍着点。”
  “又不是第一次，没事的。”夜流音勉强睁开眼睛，轻声安慰，“我信你。”
  我信你，我之所以拼命也要赶回来，除了对兄弟们的承诺，还因为，你在这里，你在等我。
  念歌点点头，表示她在听，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医药箱很快被夜流风放在旁边，他拿起剪刀和医用酒精，开始做基本的伤口处理。
  夜流音侧过头，伤口撕裂般剧痛，他始终没有哼一声。
  疲惫感瞬间淹没了他，意识慢慢陷入黑暗，他没有看到，一直表现得足够镇静的念歌，抬手抹去了眼中强行忍住的，惶恐不安的水迹。
  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几十秒内。在几人看来，像是过了几百年。
  大哥受伤，谁的心情都无法平静，然而的确是谁也帮不上忙。夜流风帮着念歌把夜流音抬进船舱，这才回头看向夜流恩，要求解释。
  “我的子弹打光了，来不及补充，大哥替我挡了一枪。”夜流恩愧疚万分，“但……那些人最后也没有一个活下来。”
  “我本来想先替大哥止血的，但是那时候离我们的规定时间已经很近了，大哥说不需要，带着我们就跑回来了。”夜流声往船舱里望了一眼，声音低沉，“他的血流得那么厉害，我当时感觉自己快疯了，如果我不能把大哥好好带回来，恐怕铃兰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我也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我知道大哥一定在担心，如果他回不来，铃兰会做傻事。她从小就那个性格，不言不语，却有自己的主意。”夜流恩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平复情绪，“这世上再没有哪个女人，能让大哥不顾一切了。”
  夜流光转过身，任凭海风拂起衣摆，生与死，他的感触已经太多。“铃兰比我们想象得坚强，我宁可相信她像我们一样，能等到目的达到的那一天。”
  夜流风道：“我也相信。”
  然后谁也没有再开口，四个男人靠在栏杆上望向天际，直至东方发白。
  前路，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第八章  陪伴
三个月后，天城的一个普通旅店。
  念歌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感慨万分。
  三个月，在这里整整驻扎了三个月，她的腿伤终于养好了。
  当时夜流音只在当地医院躺了三天，就带着依然渗血的纱布出院了。她明白他的顾虑，住院太久，更容易暴露。
  好在他久经磨练，身体素质过硬，靠她开得中药药方，居然也慢慢调理过来了。
  这三个月平静得令人发慌，狂风佣兵团似乎没有追到这个城市，麒城警局也没了消息。
  这不像是好事，波澜永远都藏在风平浪静下。
  念歌叹了口气，转过身却发现夜流音正倚在门框上看着她。
  “你来多久了？吓我一跳。”她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给他，“七哥他们呢？”
  “出去打探消息。”
  “什么？”
  “上次从狂风佣兵团那里得来的信息，罗舜的老巢在这里。”他说得轻描淡写。
  ……原来他们就在对方眼底下活动了三个多月。
  念歌耸肩：“不用说，罗舜肯定知道我们在这。”
  “他在等机会，我们也在等机会。”
  “你想知道他在策划什么？”念歌道，“他总不会老实等死吧？”
  他看向她：“不管他在策划什么，我们都必须应对，并且绝对不能输。”
  “我们只有七个人……杀的了他一个雇佣兵团吗？”念歌迟疑，“要好好思考一下，怎样才能使成功率最高。”
  “我们只求杀掉与老三他们的死有关的人，其他的，可以放过。”夜流音像往常一样摸摸她的头发，“而且，那也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你们的行动里应该算我一份。”念歌有些生气地拂开他的手，“我不要你把我保护得非常好，我想让你把我当作可以与你并肩作战的女人，我有那个能力。”
  片刻的静默。
  “哥哥，自从上次你受伤，我就告诉自己，今后什么事都必须和你站在一起。是，我不杀人，但我也绝对不会拖累你，你相信我。”
  夜流音幽深的眼底泛起几许欣慰和温柔的光影，他认真地答应她：“好，我的铃兰是真的长大了。”
  念歌想对他笑笑，却只化作唇边一点小小的弧度，多少有些苦涩的意味。
  为什么在他说出口的刹那，她居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念歌知道，夜流音这样讲，心中却依然在担心，没有人比他更懂她，然而，到底当局者迷。
  他只知道她不想杀人，不想与昔日的同事反目成仇，她当初在越南的炮火中也固守着那一份独有的天真，却不得不在重逢后为了“灭神”的仇恨陷入这个无法脱身的泥沼。但她其实是不在意的，重新拥有他们的关心和感情，她也就重新找到了生存的意义，他们可以为彼此生或死，她从未想过自己要例外。
  “铃兰，别怪我不敢放手，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实在无法接受再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了。”
  突如其来的坦白，顿时让还在苦恼的她不知所措。
  “我在去麒城之前说过，干完这一票就收手，我们全体去香港找你。”夜流音如是说，他的声调清冷悠长，像在回忆很遥远的事情，带着心底最深处的内疚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