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覆雪

他的弟弟死在了那里，唯一的亲人失去了，从此，除了报仇他再找不到解除梦魇的方法。
  他恨夜流音吗？并不能这么讲。就像夜流音也说不上恨他一样，背负着各自的血债，站在对立的两面，也是人性的无奈。
  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但是谁也无法原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罗舜站在走廊里，看着尽头的那扇门。
  门又一次打开了，一个男人被狠狠踢了出来――这已经是第四个被教训的男人了，他们都是罗舜派去消磨念歌心志的，只是没人成功。
  再柔弱的小绵羊，被惹怒了也会发威。
  念歌站在门口，没有明显的怒容，也不说话，就这么平静地正视着罗舜。但是罗舜知道，她一定已经非常不耐烦了。
  挥手示意那个手下离开，他走上前去，冷笑道：“身手不错，把我的人打得鼻青脸肿啊！”
  念歌轻哼一声：“不用废话了，我知道无论怎么说你也不可能放我走，那就让我清净一会吧，不要把你最无耻的手下往这里送了。”
  罗舜也不生气：“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亲自陪你聊聊天如何？”
  “你觉得我们有什么可聊的？”
  “昨天在路上不是也聊了很久吗？”
  “昨天和我聊天的是白辰，不是罗舜。”念歌转过头望向另一边，“我和你，没话好说。”
  “有什么区别吗？”罗舜皱眉，“白辰还是罗舜，身份都属于狂风佣兵团，怎么你的态度还不一样呢？”
  “……”沉默半晌，念歌轻轻道，“是不一样。我哥哥说过，他只要与我三哥他们的死有关的人付出代价，你若真的是白辰，只是受老大指示做事，我无法怪你。但你是罗舜，半年前那场伏击你亲自参加了，并且……我三哥六哥都是你直接杀的，我说的没错吧？”
  “当初我的弟弟也是夜流音亲手杀的，这只是回报而已。”罗舜的声音慢慢变得阴郁，“难道你的哥哥就是亲人，我的兄弟就该死吗？你们觉得我是恶人，而站在我的立场上，我认为把你们一网打尽就是理所当然。”
  “我没有说我们是好人，我也没有对双方的是非下结论。”念歌如是回答，浅浅淡淡不带情绪波动，“我明白这场争斗不可避免，也势必没有最后的赢家，然而我们必须坚持到底，没有办法。不过罗舜，我要说，你今天抓了我，是你的运气好，我逃不走也打不过你，我认栽。但是结局，未必会如你所愿，你以为我是那种会乖乖做你工具的女人吗？”
  她不对“灭神”的行为作辩解，也不对罗舜的言论恨之入骨。都说当局者迷，她却好象看得异常透彻。她无力改变这一切，便能够坦然接受这一切。这一点，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得到。
  罗舜在她定定看来的清澈目光中略显不自然，他早已想好了无数抨击挖苦念歌的言辞，本来希望一点一点瓦解她的心里防线，然后顺利地利用她牵制夜流音。却没想到，这个女人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他承认，她的言论让自己措手不及。
  没有是非吗？没有赢家吗？然而又必然要走下去。
  罗舜秀气的眉眼间，戾气褪了几分，他上下打量着念歌，似是感慨又像是不甘。
  “你这样的女人，居然会对夜流音死心塌地。”
  “哥哥有什么不好，让我能不对他死心塌地？”念歌回答得极其自然，自然到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我祁念歌认定的人，除非是死，否则永远不变。”
  这是她固守的骄傲。
  那一瞬间，罗舜在她的眼中见到光华盈然，爱之深情之切，带着三分羞赧七分娇憨，是纯纯粹粹的小女儿情态。
  没错，他真的有些嫉妒了。夜流音何德何能，让这个女人如此深爱。
  “夜流音的确是个好对手，但是我并不比他差。他能做到的一切，我都能做得到。”罗舜眼神一凛，傲然道，“所以他得到的东西，我也没有抢不来的道理！”
  他抬手，取过被她丢在一旁的发夹，熟练地给她挽起了披散的长发。
  念歌一惊：“干什么你！”起身想要挣脱。
  罗舜不由分说地按住她，将发夹固定在她绾好的发髻上。一缕柔软的长发在他的指间绕了两圈，轻盈的垂在耳边，伊人抬眸，妩媚如斯。
  他冷哼，在她不解的神情中一字一句道：“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不过祁念歌，我确实想要你。”
  “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不只是夜流音，你生命里出现了另一个男人，他给你绾过发。”
  古人绾发定情，他效仿，不过是为了夺爱。
  他告诉自己，因为祁念歌是夜流音的弱点，所以他要利用她打击对手。
  而他也没有意识到，这个答案，多少有着自欺欺人的意味。
 第十二章  故人
夜已深。
  生意惨淡的旅店中，来了一位曼妙动人的女客人。
  她低声和服务员询问了几句，径直上了楼。
  是这里了。她对着光亮的门板整理了一下头发，美艳的脸上现出几分期待又不安的神情。而后抬手，有节奏地敲了三次门。
  屋里传来轻微的谈话声，片刻门开，门后出现了夜流光的面容。他警惕地将她打量一圈，脸色突然变了。
  “路莎？！”
  对“灭神”来说，路莎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怎么，几年不见，居然还记得我？”路莎坦然地迎上众人瞬间直视过来的惊异目光，柔媚的微笑。
  夜流光迟疑地向左走了一步，于是路莎便顺利地看到了坐在最后面、正望向这里的夜流音。
  那张她曾经在记忆中勾画了无数次的面容，亘古不变的娃娃脸清秀俊俏，却也冷峻肃杀让人不知所措。这个男人，在越南的炮火中救过她的性命，也在一个最暗淡的傍晚，击碎了她对爱情的一切憧憬和幻想。
  不过这也不是太重要了。
  路莎勾起唇角：“夜流音，不请我进去吗？”
  夜流音漠然地看了夜流声一眼，后者立即会意，门随后被关上。
  路莎很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一时间两人均是沉默无语。
  夜流霜把一杯清茶放在她面前，路莎笑道：“霜妹，更漂亮了。”
  “谢谢，你也是。”
  “呵呵，这么久都还没有找到意中人吗？也是，你的几位哥哥都玉树临风的，眼光越发高了。”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别说是叙旧，我可不信。”夜流霜直率地说出了大家共同的想法，“路莎，能在这时候不事先联系就轻易找到我们，出了狂风佣兵团没别人。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当初离开之后干什么去了吗？”
  路莎在四五年前和“灭神”成员算是战友，彼时他们都还在一个实力较强的佣兵团中一起效力。夜流音的确救过她，却并不喜欢她，事实上，大家都不大看得起她，因为她自负、自私，也足够偏执。
  后来她和夜流音彻底谈崩，负气离开了佣兵团，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是之后在与狂风佣兵团的屡次较量中，夜流音却隐约得知了一些她的消息。
  是的，她加入了狂风，而且似乎地位也不低。 由于存留着昔日的熟悉感，在没有出现过激问题之前，众人谁也不想直接撕破脸，但路莎此次来者不善，是绝对可以确定的了。
  “猜对了，我就是为了狂风的事情才来的。”路莎终于收敛起刻意的笑容，细长的手指绕着微鬈的发尾，似乎在思量什么，“如果我说……我是来帮你们的，你们信不信？”
  夜流音冷冷地看她一眼：“理由呢？”
  “要什么理由，互相利用而已，我不记得你以前这么优柔寡断。”路莎道，“罗舜压制我太久了，我想反客为主。何况就算我不来，你们不也计划着去找他么，我可知道，那里有你们的一个小妹妹。”
  “你们把铃兰怎么样了？”夜流音问话的语气很平静，然而那一瞬间，路莎分明看见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她顿时有了计较。
  “她没什么事，不过……对你们来说，应也该不是什么好事。”
  “……”
  “怎么，你们不想知道？”
  夜流风不耐地瞟她一眼：“说正题。”
  “正题？”
  夜流恩冷哼：“当然，如果你准备继续说废话，我也不介意把你赶出去。”
  路莎干脆地一点头：“好！那我说罗舜看上她了！”
  “胡说八道！”夜流声怒道，“罗舜到底把她怎么了？！”
  路莎叹了口气：“我也很奇怪，也许他是想换种方式打击你们？可他真的对那个丫头不错，连饭菜都亲自送去。他以前很少亲近女人，从没有见他这样过。”
  “你的意思是罗舜对我们铃兰一见钟情？”夜流恩不屑一顾，“拜托你胡说也有个限度吧，别再挑战我的耐心了。”
  路莎不悦：“随你信不信，我也不指望你能理解。一见钟情有什么不可能，我当初不也是因为……”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她立即住了口，犹豫着望向夜流音。
  是了，当初在越南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男人，她也不会负气离开佣兵团。彼时他冷漠决然的姿态，无情地刺伤了她敏感脆弱却高傲的自尊，她无法忍受自己第一次的主动最终被人毫不迟疑地拒绝，于是她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直接加入了与之对立的阵营。
  不过……看他的神情，应该也从没在乎过吧？不管她当初是留下还是一走了之，他都无所谓。如果今天她没有以狂风内部信息作为筹码，相信他会连一句话也懒得和她说，他的心里，就永远只有他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