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覆雪

他们仿佛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每天在天龙会的一个房间里消磨时间，除了龙忻定期骚扰，什么事也没发生。
  不过楚缨是不时要与朝阳碰头的，毕竟，她的任务，除了要慢慢搞垮星火堂，还要揪出隐藏在警方高层中那个与黑道来往密切的神秘人物。而这一点，需要人配合。
  朝阳不止一次告诫她，有些事情是时候处理了。她也觉得，时间已经到了。
  肖翊尘基本上是行动自如了，如果不激烈运动的话，看上去就和正常人一样。
  楚缨惊讶于他的恢复能力，事实上她的左手到现在都没复原。她替他高兴，却也不禁叹息。
  “我以为你这段时间都下不了床了呢。”
  “你觉得呢，我现在顶多就是勉强走路，说到恢复，远着呢。”肖翊尘活动活动身体，心情倒是不错，“三个月之内，要是碰到任何火并情况，只能你替我挡着了。”
  “没问题，乐意之至。”
  “答得真爽快，那让我天天生病就好了。”肖翊尘眯起眼睛看她，笑得真诚，“楚缨，以后就一直在我身边吧，像这样。”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楚缨眼中掠过一抹忧色，但还是努力保持着原先的笑意，“你自信过头了。”
  “我没有，我只是希望，这也不行啊？”
  楚缨神情一滞。
  “……你记住，我可没有对你做出任何承诺。”
  “那我就等到你有能力给我承诺的那一天。”肖翊尘很体贴地替她整理一下额前乱发，微笑道，“何时有幸能执陌小姐之手，与子偕老？这真是一件难以如愿的事情。”
  楚缨在他毫不掩饰的深切目光下，压抑地拂开了他的手。
  多少少女梦寐以求的、月光般干净温和的男子，就在她的身边，一直以来都不离不弃。可她，竟然可笑到无法珍惜。
  “肖，其实你不记得，还有一句古话，形容我们也很贴切。”
  肖翊尘不解地回望。
  楚缨并不明白，当她说出了那句意在婉拒的千古名句时，同时也否定了自己先前一切动心的理由。她的爱情，没有出现一个完美的开始，也注定了不应该有一个满意的结束。
  有些既定的命运，本不由人。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是知道的，对吧？”
  空气仿佛在一刹那凝结成冰，肖翊尘一时忘了回答。
  “肖，其实有些人，不适合在一起，相濡以沫，也就是想想而已。”
  肖翊尘静默，而后，有些艰难地点头。
  “这是你的心里话？”
  “你觉得呢？”
  “我以为你已经在尝试接受了。”
  “我早就想说了，那天你昏迷的时候，我是一时情急。那种玩笑话，当不了真的。”楚缨顿了顿，细长的手指在身后缓缓攥紧，“肖，我原来就说过，你千万别抱有任何希望，你是不是忘记了？”
  肖翊尘一瞬不瞬直视着她，似乎想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然而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狭长幽丽的眼眸中，平静如水，竟是半分退让意味也没有。
  “如果今天不提起，你准备什么时候说实话呢，楚缨？”
  他的声音依然稳稳的，却有了掩饰不住的失落寂然。楚缨对这样的语气无所适从，她禁不住放低了声音：“我以为你清楚的。”
  半晌，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看来……是我一直死缠烂打了，抱歉。”
  她狠下心，无所谓地点头：“没关系。”
  转身出门。
  肖翊尘抬手，似乎习惯性想去拉住她，手在半空中僵住，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话以至此，连回旋的余地也没有给他。 她伤人的方式，总是如此直接。
  ……………………
  天龙会后堂，朝阳纳闷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楚缨。
  “你心情不好？”
  “……”
  “看来是和他摊牌说分手了？”
  楚缨冷道：“我们没开始过。”
  “那你在这里难受什么啊，一个不值得同情的悍匪而已。”朝阳无法理解，“你以前不是最不讲情义的吗？听说七队没人敢惹你，都叫你紫枫茄。”
  楚缨恍然一笑，眼眸深沉。
  紫枫茄，紫色的曼陀罗花，顾名思义，便是那种寓意“恐怖”的，美丽与黑暗交织的花卉。
  如她锁骨处的刺青一样，美到极致，反而令人绝望。
  曾经的她自私阴狠，对待异己不择手段，那般令人畏惧，现在看来，尽管她外表柔和了那么多，内心也还是一样无情。
  “他们有些人，比警察都干净。若是所有警察都公正廉明，还要我们干什么？”
  朝阳汗颜：“你说话的尺度太大了。”
  “你慢慢就会习惯的。”
  朝阳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道：“你难道要在这里一直呆着吗？”
  “我在等你安排。”楚缨说得理所当然，“这是你在的地盘，你觉得时机成熟了，自然会安排我离开。”
  “龙忻这两天看我不太顺眼，我这么做风险很大。”
  “可我必须尽快回到星火堂去了。”楚缨烦恼地托着下巴，“我想起来，九月中旬是赵曼丝的生日，只有那个时候，我才有机会潜入沈星邪的内部系统。”
  朝阳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我帮你离开，你的任务就基本上可以在十天之内完成了？”
  “嗯，我想是的。”
  “我尽量吧，好在龙忻这几天应该对肖翊尘的事比较上心，但愿她没功夫干涉我。”
  楚缨淡声道：“谢了。”
  “还有，如果你不想和他继续住在一屋，我可以单独给你开一间干净的关押室。”
  “……也好。”楚缨说这话的时候，突然就没来由一阵心慌，她下意识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好，自己当心。”……
  ……楚缨没料到，在走廊里会遇见迎面走来的龙忻。
  她停下脚步，冷静地注视着那双怨愤的眼睛。
  “有事？”
  “肖翊尘喜欢你。”龙忻阴冷地看着她，“为什么拒绝他？你知道他有多难受么？”
  楚缨反问：“这和你有关系？”
  “当然。”
  “你究竟是想替他抱不平，还是以此为借口趁机收买他呢？”
  “我从没见过他这么消沉，你算什么东西，居然这样做。”
  “在你眼里我什么也不是，就像在我眼里你一文不值一样。”楚缨轻笑一声，转身欲走，“我劝你以后别再靠近他，居心叵测地接近比直接地伤害更可怕。”
  “我是居心叵测，可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楚缨回头，漠然冷笑：“无论你做没做过，对他而言都是零。你对他好，对他不好，在他看来没有区别。所以……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龙忻漂亮的瞳仁狠狠一缩，近乎狰狞的光影蔓延开来。
  她说：“那好，既然你这么让我生气……反正你不归顺天龙，我爸留着你也没用，不如给我的小宝贝加加餐。”
  心中顿生警兆，楚缨身形微动，本能地退后数米。与此同时，一道红光自龙忻袖中射出。
  楚缨一个利落的侧翻堪堪闪开，这才看见那物事吸在墙上，三寸来长，居然是一条通体淡红的蛇！
  “赤敛，听说过吧？”龙忻得意地扬眉，“我在大西北问那勘探队员要的，这绝对是个宝贝。”
  楚缨确实被惊住了，她知道，这种小蛇究竟有多毒。
  龙忻纤手一挥，扬出一股极其浓烈的香粉，随即发出一声尖厉的哨音。
  一切都在刹那之间。
  楚缨猛地抬手，从襟前拽落了两颗钢制纽扣，反手掷去，正中赤敛蛇七寸。
  谁知那蛇异常强悍，靠着香雾的刺激性居然落地瞬间又弹跳起来直扑面门。
  楚缨一手挡在面前，迅速后仰，忽觉有人在身后把她大力一扯，赤敛擦着她的手臂滑过，她随着那个人一起压倒在地。
  她转过头，不禁惊叫：“……肖？！你怎么出来了！”
  肖翊尘额上冷汗涔涔，楚缨整个人都砸在了他的身上，这一下的冲击力对他这个伤员来说绝非儿戏，以至于疼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龙忻眼中厉芒乍现，忽而又一声哨音响起，赤敛自中途改了方向，直扑肖翊尘。
  嫉妒，有时候让人无法思考。
  这一击，肖翊尘是躲不过去的。
  刚刚起身的楚缨看到这一幕惊得全身冰冷，竟然毫不迟疑地伸手去试图拦截。她敢保证，自己这一辈子也没有做过如此愚蠢的事情，可当时就是下意识的、毫无选择余地的，迎上了那条毒蛇。
  然而肖翊尘依然比她快了一步。
  …………赤敛在龙忻的号令下乖乖停止攻击，落在地面上慢慢游走。
  龙忻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肖翊尘，他低头按着手腕，修长的手上，赤敛造成的伤口触目惊心。
  楚缨面色惨白地抬头，眼中却清晰倒映出肖翊尘抬头露出的悠然笑容。
  “傻丫头，吓着了？”
  她艰难开口，声音发颤：“……这个是赤敛。”
  “我知道。”
  “有毒的……是有毒的……”
  “我知道。”
  “混蛋！那你还让它咬？你不会躲开吗？”
  肖翊尘凝视着伤处，血很快止住了，看起来就像普通刮伤，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但这其中的厉害，只有他们才懂得。
  “你刚才也疯了一样要替我把赤敛挡下来，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楚缨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