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覆雪

  肃杀、冷峭，一如肖翊尘眼中汹涌的血色光芒，覆盖了所有不堪的回忆。
  师杰一时间发现自己连服软的勇气都没有了。
  “肖，”齐霁扶着肖翊尘的肩膀低劝，“别影响老大的正事。”
  肖翊尘忍耐地闭了一下眼睛，角度略偏，卸掉了师杰的下巴。
  “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一句废话，懂么？”说完，他冷冽地瞥向尹琛，“尹琛，管好你的人。”
  尹琛曾经亲眼见过肖翊尘为了保护陌楚缨奋不顾身，也明白那个女人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一次是师杰理亏，他又不愿和肖翊尘正面冲突，索性不动声色地转开了目光。
  齐霁担忧地看着肖翊尘。
  一年前那场爆炸发生后，肖一度情绪失控，随后一病不起并拒绝治疗，直至把自己弄得痛苦不堪。  很长时间他才调整过来，却性情大变，不仅从此形容冷淡出手狠辣，而且再也没有笑过。
  楚缨去了，去得那般突然，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明明前一刻她还在与他们举杯庆祝巧笑嫣然，半个时辰后就成为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再无生机。
  她死了，所以从前的肖翊尘也死了。
  伊人已逝，空负深情。
  远远的沈星邪起身，向这边致意，看样子是出了意外状况。
  ……但并非由于双方谈判的问题。
  “李步森来电，我们在西海街的两家产业被查封了。警方这次还派出了一支特别行动队，战斗力极强，我们遣去的人员大部分被擒，形势快控制不住了。”说这话的时候，沈星邪的脸色极为难看，显然警方的做法已经触到了他的忍耐底线，“你们三个，马上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事情办不好，就别回来见我了。”
  这是最后通牒。  星火堂再这样继续折腾下去，离解散也就不远了。
  几人面面相觑，均在心中叹息，这种任务，完全属于自投罗网。 但退一步讲，他们不去，星火堂就真的完了。士气，早就垮了。
  “现在就去是么，老大？”李清沉声问，“我们要是回不来呢？”
  “像周洋一样处置，你们很清楚。”沈星邪正色道，“我会找人接替你们的位置，星火堂的规矩不能改。当然，你们现在谁想退，我可以同意。”
  然而没有谁提出异议，三人各自开始联络手下。
  这就是星火堂最值得骄傲的一点，永远服从，永远做好牺牲的准备。
  沈星邪看向龙谦玖，晦暗不清地笑笑，有着自嘲的味道。
  在对手面前现出弱点，这也是不得已的，他再等后者的回应。
  龙谦玖苦笑：“我会派人援助的，但力量毕竟有限，你好自为之。”
  无论他多么想要让沈星邪一败涂地，现在都不能袖手旁观。黑道中最重要的一条道理，他一直不敢忘记。
  唇亡齿寒。
 第十四章  天寻
肖翊尘开着机车在路上飞驰。
  星火堂在西海街区的产业共有四家，两家已经遭难，剩下的两个，必须想法保全。
  齐霁和李清去了东面的“覆城”酒吧，他的目标则是“天寻”。 算算时间，他的人也该到了。
  但愿那些警察的行动力没有想象中那么强，让他还有时间打点一切。
  心中没来由一阵烦燥，他掀起头盔，加快了机车的速度。
  这是他第几十次赶去执行任务了？ 早已记不清。只是以往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莫名的空虚与失落。
  如果一定要追究原因，大概就是……机车上少了那个温柔的重量。
  “喂，肖，再开快一点可以吗！你这样慢悠悠的，会让我有种情侣在一起兜风的感觉！” 楚缨的声音仿佛又无比清晰地回荡在耳边，“听着啊，一会冲突起来你得保护我，我新买的衣服，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弄脏了！”
  “好，一定。”他下意识地回答，然而清醒过来，一切只是错觉。
  机车后座空空如也，再没有一个长发紫衣的女孩子单手搂住他的后腰，带着几分调侃意味，兴高采烈地叫一声：“肖，开快一点……”
  可他为什么依然控制不住地想要加快速度？他到底是想要追回什么？
  是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吗？  楚缨刚刚拥抱过他，说马上回来，下一刻却在惊天的爆炸声中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连征兆都没有的，致命打击。
  他从此是一个人了，纵使只剩下十年的时间，也还是太久了。 他忘不掉自己多少个夜晚在黑暗中忍受着五脏俱焚的疼痛，却也抵不过失去她的深入骨髓的绝望。那种冰冷的感觉，无法言喻。
  楚缨，如果知道那晚让你离开的结果是天人永隔，我一定会抱紧你，不会放手。
  心口绞痛，肖翊尘咬牙踩了一脚油门，机车飞驰如电。
  他已经没有在乎的东西了。
  机车猛然停在天寻酒吧门口。
  肖翊尘眯着眼睛抬头，眸光深沉。
  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吗？ 很好。
  他感叹，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手。
  他们抢先了一步，现在，四周大概有无数个训练有素的特警在暗处举枪对准了他。就算他想撤回，也是无法实现的了。
  通讯器中传来李步森的声音：“肖哥，我们在路上耽搁了一会，立刻就到。”
  “齐霁李清那里情况如何？”
  “比较顺利地转移了所有货品并销毁了相关资料。”
  “很好，听着，马上回去和齐霁会合。”
  李步森显然没有听明白：“那……天寻那边……”
  “天寻这里没希望了，放弃吧。”  肖翊尘没有等他回答，淡然地关掉了通讯器。
  来都来了，有些人总得会一会。
  他跨下机车，走进了天寻大门。
  吧台里坐着一个人，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只酒杯。听到脚步声，那人眼睛一亮，抬头向这边望来。
  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些疑惑和尴尬。
  “肖翊尘？”那人清清楚楚叫出了他的名字，话中有些许捉摸不透的意味。
  肖翊尘冷冷一瞥：“朝阳？”
  没错的，当初在天龙会，开了一枪间接导致他受伤被擒的，龙谦玖手下的得力干将。
  可现在朝阳穿的，明明是特制的警装。
  他了然：“呵，龙谦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许会急怒攻心而死。”
  朝阳微笑：“那样也不错，省了我们很多力气。”
  “看来，消息中说的那支特别行动队，是你带领的？”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带领的只是一部分，还有一个人，她制定了这次行动的全部过程。”朝阳惋惜地摇摇头，“不过我们单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见你。沈星邪真是急疯了吧？连试探性的形式工作都省略了，直接派你们来送死。”
  “这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死，也会拉上几十个做垫背，你不必担心。”肖翊尘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他的脸上，音调低沉，“但是我真的很奇怪，你是天龙会的卧底，居然会对星火堂也如此熟悉。这一年来，甚至再往前推一段时间，警方不行动就罢了，一旦出手便次次命中要害，星火堂在你们眼中似乎没有秘密，这也太蹊跷了。”
  “你会知道答案的，但不是现在，我说了，会有人不高兴。”朝阳悠然地往杯中倒满了红酒，举杯示意，“要不要也来一杯，你随意，我们先不打，等一等，我想你的同伴会来支援你的。”
  “一网打尽吗？”肖翊尘冷笑，“他们若不来呢？”
  “那就只好把你请回去了。要知道，我们虽然对星火堂很了解，但也有重要的讯息需要从你这里得知，你会合作吗？”
  “你们无非是想知道，星火堂的最大上家是谁。”
  “和聪明人讲话是种享受。”
  “很可惜，我知道，但我不会说。”
  “那可说不好，人生有很多事情是很难预料的。”
  肖翊尘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乐意奉陪。”
  ……………………
  星火堂。
  沈星邪漠然地放下通讯器，一言不发。
  “怎么了？”赵曼丝小心翼翼道，“事情不顺利？”
  “……肖被困住了，齐霁他们执意不肯撤离，一定要去天寻援助。”
  赵曼丝惊愕道：“他们不要命了？！这不是铁了心要全军覆没吗？”
  “自从楚缨死后，他们就都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沈星邪俊美的脸上终于现出了几分落寞，“其实很久以前就有预兆了，星火堂的繁荣只是表象，内部早已混沌不堪，只是我不肯承认。”
  “你别这么说……不是还有天龙会帮忙吗？”
  沈星邪苦笑：“警方早有准备，你觉得龙谦玖还会让他的人去送死？”
  “星邪……”
  他突然长叹一声：“这是天要亡我星火堂啊！”
  “别灰心，我们还有机会。”赵曼丝上前拥住他，柔声安慰，“就算这里容不下我们了，我们也可以远走高飞，出境寻求东山再起，我会陪你的。”
  “……陪我？”
  “当然。”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是你妻子，你去哪我就去哪，一步不离。”
  “倘若我一无所有了呢？”
  赵曼丝抱他抱得更紧一些：“只要你在就可以了。”
  沈星邪任由她抱着，闭着眼睛默默无语。
  想起楚缨说过，“对于随时会重新权衡我价值的人，我不放心。”  “总有一天老大您会明白，陌楚缨不适合留在您身边，保持距离，是我们最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