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覆雪

  “你说什么呢？”叶长官皱眉，朝阳也紧张地望着她，不停地用眼神示意。
  楚缨为难地抿紧下唇，当余光瞥见肖翊尘疑惑的眼神时，她猛地把心一横：“长官，上级的东西，我们不好擅自动用。”
  “只要我不说，你们两个不说，谁会知道？要分得清孰重孰轻嘛！”叶长官脸色缓和了些，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去吧！”
  楚缨坚持：“我们紫夜特战队是没有动用私刑的传统的，这不符合规定。”
  “规矩是死的，人事活的，楚缨，我可不记得你以前是这么顾前顾后的一个人，你原来不是什么都敢做的吗？”
  “我……”
  “行了，二位不用在我们面前演戏了。”肖翊尘不急不徐的声音适时地打破僵局，“陌小姐也太小看我们星火堂了，不要搬出上级来做借口，你不就是害怕把我们弄死了又问不出结果而心虚么？”
  叶长官不屑一顾：“狂妄之徒！”
  楚缨的手扶在桌角，慢慢攥紧。
  他明着似在调侃她，本意却是维护她，就像她在尽力维护他一样。
  不是说不爱了吗？何必还要这样彼此维护，为了什么？
  “长官，真要弄死了的确不好办，我觉得也不急于这一时。”楚缨平复一下情绪，复而谦谨地微笑道，“不如我一会去调试一下机器，也让他们有机会再考虑考虑，明天正式开始？”
  “长官，楚缨说的也有道理。”朝阳见机地插话道，“听说一般的匪徒在审讯室，很容易产生逆反心理，说不定回去就想通了，那样也省了我们许多力气。”
  叶长官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沉吟片刻，终是妥协地点点头。
  齐霁看向肖翊尘，后者淡然阖目，把所有情绪悄无声息地隐在了眼底。
 第十七章  雨霁
入夜时分，突然就下起了大雨。
  楚缨一步一步走向走廊尽头，突然想起，那年赵曼丝的生日，也是这样一场大雨，也是这样一个不得不做出的决定。
  她兜兜转转，总是会不可避免地回到原点。
  来时朝阳的话又回荡在耳边，字字忠告，直叫人心生寒意。
  ……“楚缨，你叫我暗中打听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曾经的确有无数人着手调查过关于赵畋光和黑道来往交易的内幕，然而无一例外，知道内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我想，这就是他十多年依然逍遥法外的原因。”
  ……“楚缨，你危险了，即使你现在还没有表露出自己知晓真相，可是那天西海街区定有星火堂的小弟逃脱，沈星邪不可能不知道你的身份，那么赵畋光也一定获悉，你得提前做好准备。”
  她是何等聪明，又是何等糊涂。
  她能考虑到委托朝阳打探赵畋光的情况以备不测，却又生生为自己的命运再附上一道枷锁。
  只因她现在要去做一件事情。
  曼陀罗花惑人的迷香蔓延一路。
  她冷静地环视一周，越过被迷倒的守卫，打开关押室铁门。
  肖翊尘抬头，有些意外地注视着她。
  “走吧。”
  “什么？”他一时没有明白，却在看到她身后倒了一地的警察后悚然惊醒，“……你疯了！”
  她镇定地重复着：“快走，没时间了。”
  齐霁不可置信道：“你现在是警察，你想过后果吗？！”
  “你这是在玩火。”李清蹙眉，“我们走了，你怎么脱得了干系？”
  “我都准备好了，不会有人怀疑的，我可不想明天给你们收尸。”半晌，楚缨见三人动也不动，终于有点着急了，“这个时候了还想什么想，逃出去一个算一个啊！”
  肖翊尘望着她的眼睛，缓缓摇头，另外两个也毅然把目光转向一边。
  楚缨怒极反笑：“怎么，怕我另有所谋？”
  “我们都是快要被杀的人了，再另有所谋也不过就是一死，你不必激我。”
  “我既然已经这么做了，凭你对我的了解，你觉得我还会反悔？”楚缨银牙暗咬，话音中便有了几分恶狠狠的味道，“告诉你们，今天要么逃出去，要么……我把你们迷倒之后带出去！自己选！”
  肖翊尘矛盾地看着眼前这个他从来看不透的女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背叛他欺骗他，却又不顾一切地维护他，她知不知道自己在用什么来下赌注呢？
  楚缨慢慢举起手中的迷烟机关。
  “够了！”他按住她的手，“你保证不会有人怀疑到你？”
  深吸一口气，她骄傲扬眉：“当然，你觉得我是那么不计后果的人？” 她拽着他的衣襟，在他背上一推，以一种近乎挟持的姿势押着他走出去。
  齐霁和李清对视一眼，无奈地跟了上去。
  院内无人，只能听到纷乱的雨声，闪电划破黑暗，楚缨不知怎的心中一凛。
  她冒着大雨把他们带到隐蔽的后门，这里是一面唯一没装电网的墙。
  “别磨蹭了，我要是你们，早就会毫不犹豫地跑掉。”她的声音冷冷的，没有留恋的意味。
  李清道：“再没机会相见了，是吧？”
  楚缨抬手撩开遮住视线的乱发，漠然反问：“再见面？我们不会再有同时活命的机会。”
  我直送到这里，自此，各自珍重。
  她说：“时间不早了，你们快走，我还要回去睡觉。”
  李清看了落寞的肖翊尘一眼，想笑，却有心无力。他纵身一跃攀上高墙，不一会便灵活地消失在墙的另一边。
  然而肖翊尘和齐霁还没有来得及跟上去，身后已传来一阵枪响，纷杂的脚步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地朝这里袭来。
  石破天惊。
  片刻的失神，楚缨急切地朝两个人大吼一声：“走啊！”
  二人迟疑。
  东窗事发，留她一人在这里如何面对？
  “事情已经这样了，死在一起又有什么用？都给我滚！”
  肖翊尘从未见过她如此声嘶力竭过。
  他们已没有时间再耽搁。
  叶长官转瞬之间已率人飞奔而至。
  齐霁清秀的脸上蓦地现出一分决然，他转身用尽全力扯住肖翊尘的衣领向上一提，肖翊尘猝不及防，竟被他扔上了高墙。
  他们几人相识多年，十几岁时经常游戏性质地练习这种技能，均是得心应手。
  “都别动，再动一下就开枪了！”
  喊话的前一秒，齐霁一个漂亮地侧翻，整个人都挡在了肖翊尘的身前，两个人在高墙上僵持着，身后是十几支黑洞洞的枪口。楚缨站在那里，同样被枪胁迫着，看不清表情。
  肖翊尘修长的手指隐忍地嵌入墙沿，直至出血。他忽然听到齐霁在耳边轻声笑道：“肖，兄弟先走一步，以后你多保重。”
  “齐霁！”
  齐霁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果断地在他颈后一斩。这一下力道拿捏得很准，刚好使他暂时麻木无法反抗，齐霁清喝一声将他掷过墙头。
  肖翊尘身影越过高墙的一刹那，枪声骤起。
  鲜血狂飙，在冰冷的大雨中化尽了生命的气息。
  楚缨绝望地尖声悲啸，发疯一般跑上前去。
  “齐霁――”
  齐霁从容松手，如断线纸鸢自高墙坠下。
  楚缨想要接住他，却被他摔落时强大的冲击力贯倒在地，她慌忙起身抱起他，徒劳地想要给他止血，奈何数枪齐发，早已回天无力。
  那么多的血混合雨水渗入她的警服，带来此生最刻骨铭心的恐惧。
  “齐霁，齐霁……”她低声呼唤着，却第一次在他面前泣不成声。
  齐霁手指回拢，缓慢而坚决地握住她的手。
  他有话要说。
  楚缨凑上前，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在雨中如此清晰而温暖。
  “楚缨……你拜托给我的事情，我……已经完成了……”
  她当初那般郑重地请求他无论如何都要陪在肖的身边，帮助和维护肖，他的承诺，已经做到了。
  楚缨把脸埋在他的手掌之间，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还有……不要再哭了……以前最怕看见的，就是……小楚缨不开心……”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那双曾经清亮狡黠的眼睛安然阖上，他像个孩子一样睡在她的臂弯之间，温柔无邪。
  仿佛只是睡去。
  ……“大小姐，最近一切安好？”
  “这个自然，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的，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必定尽我所能去维护他，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肖，楚缨是我们星火堂的共有资产，你现在抢了她，回头请客吧！”
  “楚缨，快去快回啊，我们等你呢！”……
  他的笑语恍然还在耳边，然而那些欢乐的、失落的、悲伤的、无奈的记忆，都随着他，一起归去不见了。
  齐霁走了。
  她最信任、最看重的兄弟，被她的固执与任性，毁了。
  这个世界不会再有值得回望的奇迹，也不会再有值得托付生命的朋友。
  她果真是中了枫茄残忍的诅咒吗？伤害所有爱她的人，让所有她在乎的人，和她一起万劫不复？
  她从来是个不懂珍惜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大雨逐渐停了下来，月光寂冷，映衬着谁的万念俱灰。
  云销雨霁，奈何斯人已去。
  自此，她什么也没有了。
  ……………………
  紫夜七队队长陌楚缨，因私通黑道，严重干扰警方工作，故而撤职收押，待日后处置。
  “楚缨，你真的把长官当成傻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