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琴丝

裕莫尘缩回手一拳愤怒地砸向床边的矮桌，“砰”的一声巨响，桌子瞬间碎成两半，桌上的茶杯也滚了一地。他的手背指节上先是青白了一阵便涌着鲜血顺着手指流了下来，溅湿了地上的绣花鞋，我看着他流血的右手不做任何表示，也不敢做任何表示。
  “厌恶？呵呵……”裕莫尘自嘲般自言自语，俊美的双眼竟含着泪花，有些无奈，又有些无助，“朕，竟然会让你感到厌恶，啊？”裕莫尘苦笑着无神般走了出去，我见外面没什么人，便忍着痛披上披风，穿上沾了血的绣花鞋跟了上去以防不测。
  幸好裕莫尘一路上只是闷走，偶尔神经质般发出一两声傻笑。
  “皇上。”甜美的声音传来，我朝声源望去，只见一个袅娜曼妙的女子踩着淑女步向裕莫尘走去，“皇上怎么了？可是从雪妃那儿出来？”
  “滚！朕不想见到你！”裕莫尘粗暴地推开那个女子，那女子低唤一声便摔倒在另一个宫女身上，裕莫尘看也不看走远了。
  那女子只是柔柔地叹了声，便站直身子整了整仪容。
  “娘娘，没事吧？”扶住她的宫女待裕莫尘走远后便急忙问道。
  “没事的，含霜，我习惯了。”那位女子微笑着抚平衣上的褶皱，那笑带着深深的哀怨。
  “娘娘，皇上心里只有雪妃！娘娘还是死了心吧！”那宫女急着低声劝道。
  “不，含霜，我会等他的，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她微笑着说完便领着一群宫女一直向我这边走来，那宫女还想说
  些什么也被她扬手打断，而我见左右没地方躲，只好等着她过来向她行礼了。
  近了才发现，她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娇人的桃花眼盈满了笑意，看着心里就喜欢，樱唇的粉红与脸上的脂粉相衬，衬得整个人水灵灵的。
  而她见到我后，竟笑着拉住我的手，不等我开口便笑着说：“妹妹可好些了？这眼睛竟好了？也能下床走动了！真是亏了那些太医，妹妹好了，皇上高兴了，姐姐也就放心了……”
  见她如此为我高兴，刚想回礼，她又惊叫了起来。
  “哎呀，妹妹的气色怎么这般差？姐姐炖了补品，亲自送过来，要不要尝尝？”
  我能不尝吗？没办法，我只好顺从地低下头：“有劳姐姐了。”
  “唔，皇上性子急躁，妹妹不必烦恼，先回屋吧，在外凉了身子。”她拉着我冰凉的手心疼地搂紧了我单薄的身子，似是搀着我往回走，“怎么穿这般少，快些回了屋。你这身子又不行，虽说你刚搬进去的木兰宫比往日你住的的锦绣阁好些，可好歹在外头还是小心些……”
  “娘娘，岚妃娘娘，”一个小太监远远地见着她就喊，“岚妃娘娘，安尚书来了，急着找您呢！”
  “弟弟？”她皱皱柳叶眉抱歉地看着我，“姐姐不能多陪陪妹妹了，小安来了，怕是有急事儿……”
  “那姐姐走吧，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
  她闻言，笑着替我整好胡乱披上的披风，领着一群宫女走开了，而那个叫含霜的宫女接过身后另一宫女端着的瓷碗则上前行礼道：“娘娘回屋吧，奴婢搀着您。”
  我只好被她搀着回屋躺在床上，幸好伤口没什么事，不然有痛个半死。
  “娘娘，”含霜端着碗双手递到我面前，“请趁热喝了吧。”
  “谢谢。”道完谢我便接过碗，碗身不冷不热刚刚好，我拿着汤勺舀着细细地喝着，这汤鲜美无比，心情一好，我话也就多了，“你那个，岚妃姐姐不受宠吗？”
  含霜一听，开始沉默不语而后笑着掩饰道：“皇上最近不知怎么了，对我家主子比原先冷淡了许多，可能是皇上着急娘娘的身子，才没时间顾顾我家主子。”
  “姐姐人很不错啊，可为什么皇上会对她那样呢？”想起裕莫尘之前粗暴地推开弱不禁风她，心里不免一凉。
  “娘娘……唉……我家主子从来就不争什么，自从燕妃娘娘的事查出之后，丽妃娘娘被判了死刑，只因我家主子与丽妃娘娘交情不错，皇上便一直怀疑我家主子。幸好我家主子福大命大，上天保佑，丽妃的事与我家主子无关才免遭一劫
  ，可皇上仍不信任我家主子……”含霜说着说着竟滴下泪来。
  “这样也太……”心里突然像张开了无底的黑洞，令我难以喘气。燕妃，裕莫尘真的在乎那个燕妃吗？那为何一开始他连见她一面都不情愿……
  “雪妃娘娘，”含霜流着泪扑到跪在我的脚边，“含霜求求你劝劝我家主子吧，含霜知道皇上心里只有娘娘，可我家主子只肯傻等。我家主子身子也不好，经不起皇上这样折腾啊！求求娘娘帮帮我家主子，含霜会一辈子为娘娘祈福，祈祷娘娘长命百岁！”
  “岚妃姐姐身子不好？她怎么了？”我麻木地扶起跪在地上颤抖不止的含霜，惊慌问道。
  含霜抹着泪站了起来：“自从丽妃娘娘被斩了首级，我家主子伤心过度，一到夜间便开始咳血，已有好几个月了，我家主子不让奴婢传太医，只说是没事过一阵就好了，可奴婢每天早起倒痰盂的时候，那盂里全是带血丝儿的……”含霜边流着泪，最后哽了声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会想办法的。”我含泪替她擦擦眼泪，忆起刚刚那个总是含笑的女子，心里没由来的一疼，“我会想办法的……”
  含霜感激地端了瓷碗回去了，只剩下陷入沉思的我，我该如何劝她呢？又如何劝得了……
  然而，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就那样含恨而死，我又会安心吗……
  无助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风，你在就好了，至少能帮帮我……
  可是，一想到这时的风与慕容诗月早已成亲，心里不免难过万分，他不属于我，这里的任何一切都不属于我，包括这个身体……
☆、留下
  不记得哭了多久，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腿早已麻痹，我刚想换个坐姿却吃痛地不敢再伸直腿，从脚心一直麻痹到大腿，像是我难以控制住这个身体。
  暗中有人叹了口气，他扶起仍在垂泪的我：“舍不得离开吗？如果舍不得……”
  “可是……”如果我就这样逃走了，裕莫尘会发疯吗？我不敢再去想象。他念念不忘的到底是我，还是商雪莺？半年前，他让莺儿代替我，而半年后，他让我代替莺儿……
  我不喜欢他，并不代表我不会因为被当做他人而生气！我是我，不是任何人的赝品！
  “你还记得暮乐师吗？”
  “恩。”我像做了亏心似的低下头不敢看他。就算过了一百年，我也不会忘记，那个人吧……
  “半年前，暮乐师为了你的自由，他向皇上保证再不踏入随国皇宫一步！为了你的自由，他听从皇上的要求自废武功！甚至，为了你的自由，他将先皇留给他的焦尾琴奉给了皇上……”
  只是为了我的自由……
  他……竟这般傻？眼前不由的浮现他每日专注擦琴的情景，还有那一日，他从木梯上狼狈地摔下……明明，他有一身绝佳的武功……
  “皇上一直视暮乐师和信王爷为眼中钉，然先皇有令，要各位皇子相亲相爱，不得加害个人性命。三皇子这才留得半条命出了皇宫，脱了皇籍……”
  “什么？暮归云他，脱了皇籍？裕莫尘那个混蛋竟然心狠到如此地步，不认他这个弟弟？”
  “信王爷因暮乐师的事被皇上以谋反之罪关进了大牢……”
  “什么？裕莫尘这个混账！”
  “嘘！小声点！”鲜于仁宇连忙捂住了我叨叨不休的嘴巴，我一愣，说不出话来他才松了手，戒备地四周看了看而后紧盯着我，“皇上你也敢骂！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
  我被他盯得发毛，才勉强压住心里的怒火，仍愤愤不平地低语：“连亲人都不要的还算是个人吗？兄弟如手足！我就不信他一个人占了那皇位，就永世得此江山，往后他若亲眼见自己的儿女们明争暗斗，不留情面，看他怎么颐养天年！”
  “这就是贵为皇族的命啊！”鲜于仁宇低语道，我却听清了他语气里的无奈与自嘲，“你准备出宫了吗？”
  “我……”还有那么多的事等着我去做，我不想就这样一走了之，岚妃与信王爷，我想尽我最大努力帮帮他们……
  而这里，毕竟是商雪燕所处的朝代，我要完成商雪燕应尽的责任：看看商相……
  还有，看看我的锦什楼，半年了，不知道它怎么样
  了……
  “那你多保重。”鲜于仁宇见我犹豫了许久还是难以决绝，瞥了我一眼便掉头就走，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关上了最后一丝光亮。
  我默然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声对不起……
  夜色中，我掀了被子披上披风再次出了木兰宫的门。
  凉风习习，走在没入夜色中的御花园中，廊上挂满了通红的灯笼，恍惚又回到了那个与翩然比琴的晚上，这一天，发生了好多，好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迎面走来一群掌灯的宫女，我深呼一口气，问了路，便深一脚浅一脚穿过御花园的近路立在御书房的门口，屋里传来透亮的灯光，映在我模糊不清的脸上，我抬起右手轻轻地叩了两下。
  “进来。”裕莫尘疲倦的声音传来，我一愣，轻轻推了门，便见到靠在椅背上专心批着奏折的裕莫尘，他间或打着哈哈，忽而感觉不对劲，诧异地抬头，见到我的一瞬，眼里的疲惫明显染上了许多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