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月

第123章


  “我想再抱一抱你,小唐。”她带着酸楚的语气,抬起头来。
  连珺初紧抿着唇,怔了许久,终于转过身来。
  岳如筝坐在他身前,伸出双臂轻轻地拥着他。
  “你不会原谅我了,是吗?”她在连珺初的胸前低声自语。
  连珺初的心中一阵抽搐,他无法承受如筝这样悲伤,“如筝,你别这样说……”
  “你也抱我一下吧。”岳如筝却似根本不在乎他会做出什么回应,又近乎乞求地说着,声音小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连珺初低着头,默不作声,如同那年在海滩边一样,屈起了双膝,环在她腰间,将她紧紧贴在胸口。
  岳如筝的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指节突出,好像想要把那衣袖撕碎一般。她将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连珺初身上,他的心跳声沉缓清晰,清清楚楚地回荡在她耳边。
  忽然想到,十九岁那年,也这样被他环抱着,然后她听着他的心跳声,道:“这就是大海的声音。”
  岳如筝闭上双眼,似乎回到了那片浩淼无边的蔚蓝色海洋边,伴着潮起潮落,听着鸥鸟飞鸣。
  月亮沉下去了。
  连珺初从那种冥思的状态中缓过神来,岳如筝还依偎在他怀里。
  “如筝……”他费力地坐直了身子,道,“别再留在这了。”
  岳如筝怔然,缓缓抬起头望着他。
  他无力再想岳如筝此时心中的感受,勉强镇定着道:“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你是要走了吗?”岳如筝的嘴唇都冷了,长发在风中飘飞。
  “走?”连珺初喃喃地念了一遍,迟缓地望向她道,“那你呢?”
  岳如筝怔怔地望着天际,“我要是走了,姑姑怎么办?”
  他无端感到一阵寒冷,“你要跟她在一起?”
  “你觉得我是疯了是吗?”岳如筝勉强笑了一下,似乎早已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连珺初也笑,可是那笑容却有说不出的苦涩与悲凉,“如筝,她害死了我娘!”
  “所以你无法再面对她的。”岳如筝异乎寻常地冷静,眼睛里连泪光都没有,只有深深的灰色。
  连珺初无言以对。
  天快要亮的时候,连珺初给出妥协。
  “你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他自知不是圣人,无论如何,母亲的死,自己的惨状,一直都是难以愈合的伤。
  岳如筝静静地看着他的眉眼,然后道:“小唐,你回七星岛吧。”
  他愕然,茫然。
  “不然你现在能留下,面对着姑姑和我吗?”岳如筝深深呼吸着,话音虽低,却含着果决之意。
  连珺初心中很苦涩,他抬起头,看着她疲惫的脸,道:“那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岳如筝沉默片刻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离开琼台之巅,岳如筝找到了溟雨。她还守在唐韵岚的墓前,此时天光放亮,晨曦洒落林间,映出她丝丝缕缕的银发。
  此时的她,好像又恢复了宁静,也好像忘却了对唐韵岚的怨恨,一味地合十叩拜,不知在呢喃些什么。
  为了避免再刺激她,连珺初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只是远远地站在松林之间。岳如筝默默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现在这个样子,心中百感交集。
  或许,这么多年来,她始终都将自己放逐到了无间地狱,不得超脱。
  紫箫与璎珞被弃置在地上,岳如筝俯身拾起那串曾经让她记挂于心的璎珞,低声问道:“姑姑,其实我与七星岛根本毫无关联,对不对?”
  溟雨依旧面对着墓碑,似是在诵读经文,过了片刻,方才道:“你又怎会与七星岛有关?”
  “你能告诉我,我的父母是什么人吗?”尽管这个问题如今已不再重要,可岳如筝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溟雨迷茫地抬起头,望着已经放晴的天空,“我并不清楚……”
  岳如筝愕然。
  “你只是,我离开七星岛后,在姑苏城外捡来的弃婴罢了。”
  连珺初离开赤城山之前,曾想要再问问如筝,以后究竟有什么打算。可溟雨就在不远处坐着,她的那种眼神,让他无法忍受。
  他也以为岳如筝会送他一程,可是她却只是低着头,将璎珞交还于他怀里,便沉默无语。
  “你真的要陪着她?”连珺初在临走时,还是难以按捺心中的郁愤,又尽量平和地问她。
  岳如筝离他尚有一段距离,她站在狭窄陡峭的山路上,衣衫翠绿,可却溅满了泥水。
  她想要说些什么,忽然又觉得在现在的情景之下,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弥补过去的错误了。
  于是她只是疲倦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直到连珺初那孤单的身影消失在漫漫山道的尽头,岳如筝的泪水才重新又滚落下来。
  初春的阳光和煦而又明亮,今天已是二月初九。
  ……小唐,我们已经认识了整整四年。
  永远忘不了那第一眼的讶异,第一次换药时的局促,第一次看到他吃饭时的不安,第一次与他吵架时的心酸,第一次喂他吃点心时的得意,以及,第一次拥他入怀,轻轻吻上唇时的温柔……太多太多的第一次,就像是支离破碎的琉璃,每一片都没有任何瑕疵,晶莹剔透,很想将它们一一珍藏,却又怕割裂了心脏。
  她对连珺初说,你无法再面对姑姑。
  他默然。
  其实在岳如筝的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你也无法再面对我了吧?
  第八十九章 万里江湖入归梦
  如果可以,连珺初宁可客居他乡也不愿再回到七星岛。在别人眼里,他这个所谓的岛主或许很没用。前前后后奔波千里,到头来最终竟还是孤身一人回了这碧波深处。
  可他一直记得自己尚未将责任交托给别人,因此哪怕再难堪,都还是要回去。可能是他那落寞的神态让人一目了然,连丹凤与重明等人都没敢再多问一句。
  连珺心倒是耐不住,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他目光清冷,什么都没说。
  即便是连珺心,都被他这种异乎寻常的沉默吓退,只在背后嘀咕了几次,便索性也懒得多管了。
  他又开始每天坐在海边发呆的生涯。日升日落,潮涨潮退。天边的云彩凝重得仿佛化不开,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望着,像是似乎能从中得到什么答案。
  重明在此之前就向丹凤提亲,丹凤一直犹豫不决,现在看到公子这个状态,更是提不起精神。连珺心骂她,你还想着连珺初?
  丹凤的心思从未跟别人说过,被二小姐这样一说,吓得连连摆手,生怕自己僭越了规矩。
  “那就好。”连珺心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还是趁早找个合心意的人嫁了吧,即便是岳如筝与他没有缘分,他也不会喜欢上别人的。”
  丹凤的情绪也低落了下去,回房后思前想后,与重明约定,等到公子能够再缓过神来,才愿意出嫁。
  “这是为什么?!”重明虽有些惊喜,可还是感到不安。
  “他现在这样郁郁寡欢,我挑这会儿成亲,不是让他更加难受吗?你这个人还真是没脑子……”丹凤一边刺绣,一边不满地瞥着重明。
  重明哀叹:“那我只能希望公子早些想通了!”
  这件事虽只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但是毕竟岛上很多人都知道重明对丹凤有意,见两人关系渐渐近了,却总也不提嫁娶,不免会暗中打听。于是丹凤说的话便悄悄地传了出去,转了一个圈儿,被连珺心知道了。
  她自从离开黄山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卫衡,甚至狠狠心不再打听卫家的事情。而现在岛上又有了丹凤与重明的婚约,让她不由酸涩。自己的大好青春已即将逝去,别人都成双成对,怎偏偏她就要形单影只?难道堂堂连二小姐,竟会孤独终老?只是这天下男子要么平庸不堪,要么风流成性,竟没几个能入得她的法眼。
  好不容易觉得卫衡这人还算能配得上自己,岂料竟是个无心无意之辈。
  连珺心越想越气恼,当下收拾了行装,便又想出岛散心。
  ……
  上船之前,她在海边看到了连珺初。
  那时正是午后,阳光如金粉般挥洒在海面上,上下浮动,闪耀无垠。连珺初坐在那座高崖之下,青裾微扬,眼神始终都沉寂如幽潭。
  “喂,我要出去一次,岛上的事情你照看着点!”连珺心本不想跟他说话,可临到船边,还是不放心似的交代了一下。
  连珺初缓缓地看了她一眼,“你又想找卫衡去?”
  连珺心的脸色白了一下,强打着精神哼道:“与你有什么相干?”
  不知为何,连珺初竟对她有几分同情,他侧过脸道:“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再浪费精力了。”
  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现在被他这样一说,好像变得很是可怜,因此竟恼恨起来,“连珺初,你又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凭什么说我是浪费精力?”
  “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你还非要去做,岂不是浪费精力?”他实在不想再看她像个疯子般死缠烂打,便想借这个机会彻底打消她的念头,也还卫衡一个清静。
  连珺心却骄傲地仰起脸,足尖一点,跃至海边的岩石之上,一扬双臂,道:“你是在羡慕我吧?我有的是精力,有的是时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会顾及什么后果。哪像你,前怕狼后怕虎,先是与岳如筝耗尽了三年的光阴,说是老死不相往来,却又黏在了一起。现在又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回来,你不愿说,我也猜到,定又是遇到什么麻烦,两个人恨不能抱头痛哭,殉情终了,可又分明舍不下,因此便还是牵肠挂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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