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壶

第30章


不吃外面的酒食,不和人单独相处,不和生人打交道,连厨子、仆从、丫环都是用了数年的旧人,也不好女色,一妻一妾,绝不去外面吃“野食”。正因如此,他在分舵舵主的宝座上坐得稳如泰山,无人能撼动。可是,百密总有一疏,经过一段时日暗访,鸟毛局长终找到他的软肋。
    鸟毛局长的钓铒下得很长。事情还要从香港粤剧戏班到恒城演出开始。戏班中有一位花旦,艺名九龄童,不过十五六岁,唱功却好,最拿手的戏是《貂蝉》和《潘金莲》,女角男扮,在舞台上情满意浓,足可以乱真。牛四毛去看了几次,被他的音容笑貌迷住了。但这时他仍十分警觉,派人到香港去查明了,九龄童八岁进戏班,跟着班主学戏,背后没有契爷、契娘和其余任何牵扯,这样才落下心。下手的套路是现成的,戏散场后,派人持帖子找到班主,接他们到恒城最高档的大三元酒家吃宵夜。班主也是玲珑人,什么样的事儿不明白?果然,到大三元酒家的包间里,牛四毛的意图就明显了,他把自己比吕布,比西门庆,不停挑逗九龄童。九龄童呢,却像一个刚出道的雏儿,左躲右闪,面含羞色。这正恰到好处,他越害羞,牛四毛的心里就越痒痒,免不得霸王硬上弓,当晚就上演了一场龙阳大战。
    有了第一次,后面就刹不住了。牛四毛每天拿帖子去请人,九龄童却总是半推半就、欲说还休,硬是弄出个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样子。一来二去,牛四毛把九龄童当做了割舍不开的男嬖,不独恩宠有加,而且十分用情,视为知心。在这个过程中,九龄童悄无声息地抄录了他密藏于内室保险柜中的分舵名册,交给了鸟毛局长。
    鸟毛局长以三千大洋的代价,掌握了恒城青帮分舵的详细情况,但他并没有急于下手,仍在静候时机。
    时机说来就来,正赶上青帮汉口山堂堂主杨永庆要从恒城经过,借道水路去香港,鸟毛局长的主意就有了。杨永庆在青帮是大字辈的,和上海的黄金荣、湖南慈利的自然门大师杜心武是同一辈,比牛四毛高了一个辈分,且有军籍。而在青帮中,是最讲辈分的,高一辈等于高了一座山,故而,杨永庆过恒城,牛四毛必定要尽地主之谊。有鉴于此,鸟毛局长先遣警察局一个青帮悟字辈的副局长上迎三十里,在恒城上游的双河口镇迎住了杨永庆,大摆宴席,借酒忆旧。警察局的这个副局长原在武昌新军的四标营中,辛亥革命起事前加入青帮,和杨永庆有一同起事的经历,无形中多了几分亲切,加上杨永庆也是个爽直人,三喝两喝,就喝高了,在双河口镇住了一晚。这时,鸟毛局长带人乘另一条船从上游飘流而下,停靠在恒城天字码头。牛四毛带人前往迎接,船中却传出话来,杨堂主身心劳顿,请牛四毛往船上一见。牛四毛不疑有诈,单独上船,毕恭毕敬地去见长辈。一上船,鸟毛局长布置的人便把他摁住了,船也驶往江心。鸟毛局长把牛四毛装在麻袋里,压上石磨,沉到了恒河中。接着,鸟毛局长返回岸边,按图索骥,指挥警察开始了对青帮的整肃。不过,他并没有大开杀戒,只是将牛四毛的几个心腹除去了,其余则用了一个诈招。他先是放言,说牛四毛跟随杨堂主去了香港,还准备去南洋,拓展青帮在海外的势力。接着,他让青帮悟字辈的副局长代掌帮中分舵事务,将几个骨干吸纳到警局中,很快便把分舵控制住了。至此,两股势力合二为一。
    也是在这之后,鸟毛局长才感觉到此举真正的妙处,仅桃花路的花捐和保护费便是日进万金;更可心的是,桃花路是他的后宫,想找哪个姑娘就找哪个姑娘,没人敢回绝。他往那儿一坐,都是爷呢!
    再说小提壶,被馆主一个眼色支出去,先去找了梅娘,再去找竹娘,却是院门紧闭。他敲门,门开了一线缝,里面一线暗红的灯光漏出来,照着竹娘的轮廓,问:“干啥?”
    小提壶说:“有客人,要你去。”
    “我的房中有客人了。”
    “来的是鸟毛,你知道的。”
    竹娘就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鸟毛局长一来,必拉着她和梅娘给他捏身子。梅娘给他捏脚,边捏边哼小曲儿;竹娘给他捏肩,竹娘捏的力道最适中。
    竹娘回身在房中打了个转,吹熄了灯,出来时又把门落了锁。
    小提壶心里便有了疑惑,问:“竹娘,你把客人锁在里面?”
    竹娘“嘘”了一声,低声道:“别多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小提壶知道必有缘故,却猜不透到底是什么缘故。
    到大厅,梅娘已先一步到了,正在给鸟毛局长脱鞋袜,鸟毛局长在闭目养神。竹娘便往墙边一靠,悄悄把写着自己院名花号的“免战红牌”往墙板上一挂,这才挪到鸟毛局长的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娇声道:“局长大人,今天怎么有空来?”
    鸟毛局长翻起眼皮朝后看了一下:“好好捏捏,他妈的,累死了。”
    他又看着梅娘,说:“梅儿,有什么新曲儿?解解乏。”
    梅娘笑道:“我给您唱一段《曾哥上工》怎么样?”
    鸟毛局长眼瞪圆了说:“笑我?”
    梅娘道:“哪里,纯是巧合。”
    鸟毛局长道:“鸟毛,唱吧。”
    梅娘清了清嗓子,轻唱道:
    正月里,正月正,
    做活的曾哥来上工。
    早起开门去担水,
    吃了奴的饭扫牛棚。
    二月里,龙抬头,
    奴移脚步上了绣花楼。
    手折杏儿墙外看,
    曾哥耕田轰着牛。
    三月里,三月三,
    王母娘娘庆寿诞。
    伯母婶儿赶庙会,
    奴和曾哥看家园。
    四月里,二十八,
    奶奶庙里把香插。
    伯母婶儿闲不住,
    奴和曾哥又看家。
    …………
    一路唱下来,整整十二个月,一直把“奴”唱上床,唱到肚皮儿凸起来。鸟毛局长听完笑说:“鸟毛,搞个女人这么麻烦?一年才搞一个,不憋得慌?”
    梅娘道:“人家曾哥是长工,不像您局长,威风八面。再说,人家勾的是富家小姐。”
    鸟毛局长点点头:“这么一合计,倒也划算了。好,再来个够劲儿的。”
    梅娘想了想,问:“《刘二姐偷情》怎么样?”
    “偷吧,偷吧。”
    梅娘又唱道:
    哎,这边儿看,这边儿瞧,
    河边的柳枝刚抽条。
    鹅黄里站着美天仙,
    恒城学艺能弹唱,
    身上的绝招用不完。
    凡俗夫子她不爱,
    专爱俏哥儿。
    哎,爱偷油的情哥哥,
    二姐我心惶惶。
    …………
    一曲淫调唱下来,把男女之间的肉搏唱得淋漓尽致,也把鸟毛局长的双眼唱亮了,目光落在梅娘的胸前:“这哪里是刘二姐?分明唱的是梅儿!”
    梅娘就在他的脚掌中抠了一下:“大局长一点儿也不正经。”
    鸟毛局长身子一挺坐起来,哈哈大笑道:“你唱得我全身发烫,受不了啦,走!”
    这也是鸟毛局长的惯例,捏完就要去玩“双飞燕”。
    竹娘连忙拍拍他的肩,指着背后的墙板上。
    鸟毛局长回头便看到了“免战红牌”,眼瞪圆,“呸”了一口:“难怪老子抓不到地下党,触了霉头!快滚,快滚!”
    竹娘依言“滚”了。
    鸟毛局长只好拥着梅娘朝梅院走去。
    馆主也差人把酒食送到了梅院中。
    似梦非梦
    竹娘从大厅“滚”出来,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一个傍晚,像做梦一样。
    太阳落山时节,她到门外倒香炉灰,见一个青年男子倚在大门门框边,没在意。在书寓门口张头张脑的登徒子很多,有时挺烦人的。可是,当她倒完香炉灰回转时,见那人仍倚在那儿一动不动,目光却直愣愣看着她。好奇地一看,吃了一惊,竟是送她缠胸带的青年男子!
    竹娘脸上有了红霞,轻声道:“是你?”
    青年男子勉强一笑,脸色苍白地说:“我……”
    竹娘这才发觉,他腰间的衣服被洇得通红,湿润润的,像要滴下来,忙问:“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青年男子吃力地说:“你……能不能……扶我进去休歇一下?”
    竹娘二话没说,架着他进了竹院,放倒在床上。青年男子此前也是强撑着一口气,倒下便昏过去了。竹娘一时没了手脚,木呆呆站了一会儿,又愣醒过来,弯腰撕开青年男子的衣襟,一个直冒鲜血的伤口裸露出来。子弹从左肋骨斜穿进去,又从腰际间穿出来。竹娘连忙倒了一盆热水,帮他把伤口周围擦干净,找了些云南白药出来,前后止住血,用布带包裹起来。这一阵忙,竹娘全身都被汗透湿了,她用手帕抹了抹,又泡了一碗银耳汤过来。
    就在这会儿,青年男子醒了,挣扎着要爬起来,竹娘连忙制止道:“别动。”
    青年男子明白了景况,忙不迭地说:“姑娘,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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