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壶

第31章


    竹娘道:“先别说话,躺一躺,养养神再说。”
    她端起银耳,正想喂他,小提壶就在门外敲门了。青年男子知她有应酬,又要起身告辞。竹娘连连摆手,轻声说:“听我的,别动,静养着,我去去就来。”
    这一去,竹娘大体猜到了原委,心里打鼓一样。她想,鸟毛局长说的地下党或许就是当年的革命党吧?父母就是因为与革命党的牵扯而被砍头的,也让自己的命运有了非同寻常的改变。可是,她所接触的革命党都是谦谦君子,是好人,不会让她怀恨和恼怒。之前,她心里无数次琢磨过,青年男子到底是什么人?书生?商人?官家?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但心底总有朦胧的印象,总觉得他不是一般的人。鸟毛局长一嚷嚷,竹娘被点透了,心想:这就是命吧?会不会是冥冥中的安排?是不是父母的魂魄把这个青年男子推到了自己面前?
    “滚”出大厅时,她悄悄朝小提壶使了个眼色。小提壶会意,跟了出来,她吩咐道:“你去和干娘说,我房里有客人,是一个不愿见人的客人。”
    小提壶点点头,不以为意。过去这种事也经常有,客人悄悄来,悄悄去,不想让人知觉了。书寓也有这个行规,不多问,替客人遮掩着。
    竹娘走回竹院,开门,又掩上门,点灯。
    青年男子已坐在床沿,正双目炯炯地看着她。
    “怎么起来了?好些了吗?”
    “喝了银耳汤,已觉得好多了。”
    “流了那么多血,身子虚,再好好休养休养。”
    “可是,耽误姑娘……”
    “我已推掉了所有的客人。”
    “不好意思。”
    两人间有了一段静默,只有蜡烛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竹娘感到了静的窒息,抬起头看着青年男子,说:“我能不能冒昧问一句?”
    青年男子也看着她:“当然。”
    “你是不是地下党?”
    青年男子微笑着说:“你说呢?”
    竹娘说:“刚才鸟毛局长……哦,说粗口了,别见笑。是警察局局长,姓曾,别人都叫他鸟毛局长。刚才他到这儿来,说是抓地下党去了。”
    青年男子警觉了,问:“他在这儿?”
    “刚才我去给他捏身子了,现在他在梅儿那儿。”
    青年男子浓眉紧锁。
    竹娘忙说:“你放心,他是来寻乐子的,无碍。”
    青年男子指着伤口,缓缓地说:“我这一枪就是拜他所赐!”
    “能不能再问一句,地下党是干什么的?”
    青年男子略一沉思,答道:“这么说吧,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把这个世界推翻,把压迫和剥削人的军阀、官僚、地主、资本家通通消灭,把一个污秽的东西彻底铲除,建立一个自由平等的新世界。”
    “这……与当年的革命党有区别吗?”
    “你是指什么时候的革命党?”
    “十年前。”
    “一脉相承。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竹娘低下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爹娘当年都是革命党,后来被他们……杀害了。”
    青年男子诧异地问:“在恒城?”
    竹娘点点头,“嗯”了一声。
    “不知令尊如何称呼?”
    “金梦龙。”
    青年男子瞪大了双眼:“恒城书院院长?”
    竹娘也有了惊诧:“你……你……你知道我爹?”
    青年男子沉默良久:“不仅知道,而且颇有缘分。”
    这下轮到竹娘瞪大双眼了:“哦?”
    “当年和你爹娘组织农会的人中间,有一个叫姚胡子的……”
    “你是说满脸络腮胡子、额头上有个伤疤的姚叔叔?”
    “就是他。”
    “小时候他还抱过我,给我讲过聊斋的鬼故事。”
    “当年你爹娘被抓时,姚胡子正好到乡下去组织农会了,躲过了一劫。回来后……他们找过你,没有消息,想不到……”
    竹娘已是泪流满面。良久,她幽幽叹口气:“这都是命。”
    青年男子摇摇头说:“不要信命,命是自己改变的!”
    “可是……”
    “穷人就是穷命?富人就是富命?穷人注定要被富人压迫剥削?这只是为懦弱或不合理找的一种借口!”
    竹娘无言以对。
    青年男子则继续说:“只有抗争,才是我们改变命运的惟一出路。”
    这些事儿离竹娘有些远,她想:身在火坑中,怎么抗争?从古至今,又有几个青楼女子争出了好结局?
    看到她脸上的黯然神情,青年男子仿佛明白了什么,便刹住了话头。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竹娘勉强笑了笑:“对了,姚叔叔现在在哪儿?”
    “陕北方向,具体在哪儿我也不是很清楚。”
    “陕北?”
    “是啊。当年姚胡子组织了几次农民暴动,后来带人去了江西,在一条大山脉间和几支队伍汇合了,建立了自己的军队和政权,姚胡子当了师长。前年十月份,他们离开江西,经湖南、贵州、云南等地,去了陕北。最近我听说,他们已在那儿扎了根。”
    竹娘有了好奇,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不瞒你说,我就是这个队伍上的人。我加入这支队伍,就是姚胡子领着我进的门。”
    “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
    “是一支专为穷人打天下的队伍。”
    “哦?”
    青年男子就向她描述了一番全新的景象:“打土豪分田地,官兵一致,男女自由恋爱、自由结合……”
    全是些与竹娘的日子有着千差万别的事儿,把她听呆了。她不禁问道:“真有这么一群人?”
    “我还骗你么?”
    “那这些人,岂不是很快活自在?”
    “当然了。”
    竹娘心里酸酸的,想:要是自己身在这支队伍中,那该有多好?
    青年男子隐隐感觉到了她的苦涩,说:“我们最终的目的,就是让天下受苦人都过上这种快活自在的日子。”
    “是么?”竹娘口里说着,心头依然郁着一个结,即使有这种好日子,自己就能赶上?
    也许是受伤和说话多的缘故,青年男子露出了倦容,竹娘让他先躺下了。不一会儿,青年男子进入了梦乡,发出了细微的鼾声。竹娘却睡不着,她面对面看着青年男子那俊秀的脸庞,脑子里翻江倒海一样。她想:这个青年男子带给了自己这么多新奇感受,到底会对自己的日子产生怎样的影响呢?
    青年男子是黎明时分离开的。竹娘送他到院门口,目送着他远去,渐渐消失在如烟的晨雾里。
    直到那时,她依然觉得自己在梦中,但青年男子告别时的一句话,又让她腾起无边的幻想,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一定尽快救你脱离苦海!”
    青年男子走了好久,她也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呢。
    恒城首富
    日子照常轮转着,转眼八月中秋将至,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东盛珠宝行 “群芳会”。
    八月十四刚过晌午,东盛珠宝行的大主事便带着四辆披红挂绿的黄包车,到雅清书寓来接姑娘们。
    馆主让小提壶去催促姑娘们出门,自己和大主事支应着:“今年有什么奇珍异宝?什么新款式?”
    大主事不经意地说:“多啦。泰国的蓝宝石,缅甸的翡翠,和田玉,田黄石,都是一流工匠打造的,还有一颗南非的猫眼钻。爷怕姑娘们不够,又从群仙书院叫了四个姑娘……”
    馆主脸上露了鄙夷:“群仙书院的姑娘能和我们的姑娘相比么?”
    大主事顺着她的话头说:“那当然。爷特别交代了,雅清书寓的姑娘一个也不能少。”
    馆主这才笑道:“你放心,保管给你们挣足脸。”
    姑娘们装扮一新,陆续走出了院门。她们都换了旗袍,但颜色气质各不相同,梅娘穿的是月白色、碎红花点的旗袍,看去素雅朴质;兰娘穿的是浅蓝色、白印花底的旗袍,看去大方雅致;竹娘穿的是深绿底、大白印花的旗袍,看去清新舒适;菊娘穿的是纯明黄色的旗袍,显得十分高贵。四位姑娘依次而出,只能用四朵花儿来形容了。
    馆主睨着大主事,问:“怎么样?”
    大主事脸上的橘皮皱都笑开了:“好,好,爷一定会满意的。”
    他说的爷就是东盛珠宝行的老板、恒城首富杨百万。
    说起杨百万,恒城无人不晓,算得上是奇人一个。说他奇,和猪阎罗有类同之处,主要是他们的发迹史。早年的杨百万,是恒城珠宝行老字号浩记轩的伙计,十二岁入行跟人学艺,十六岁出师,在浩记轩负责玉石的雕琢打磨,一干六年,成了玉石行当的行家里手,尤其精于鉴别,对玉石的产地、成色、品质了然于胸。浩记轩的老板胡大对他颇为倚重,凡重要玉器的制作打磨均交给他完成,凡购进玉石原料亦带他去鉴定,发达的机会就在不经意间来了。
    一次,胡大带着他去新疆和田,在喀拉喀什河畔的拉瓦拉玉石矿购买玉石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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