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壶

第32章


矿主是当地维族人,采用的是较为原始的交易办法,他把玉石原料拢成一堆,然后标价发卖。这对买卖双方都是十分公平但却又是十分冒险的交易,因为玉石在切割之前完全凭经验判断成色,最基本的一点,就是凭表面的渗水纹多少来下论断。一般来说,表面乳黄色的渗水纹越少,玉的成色越好;如果玉的表面布满了菊花状的渗水纹,切割开来基本是块废玉。可是,机窍又在这里,凡事都有意外,玉石更是如此,当你未切割开时,一切均是未知。有时候,表面十分干净,但切割开来,玉石却被千年地下水浸透;有时候,玉石表面斑斑迹迹,但切开来却是温润光洁。在这方面,经验再丰富的人,也不敢托大。
    这一次,他们购买了一堆约五百斤左右的玉石,按表面成色分箱包装了,准备托镖行保送。就在抬箱出门时,杨百万被门边的一块玉石拌了一跤。他下意识一看,是一块重百余斤的玉石,品相极不好,表面密密麻麻一层层已松散的渗水纹。他又细看了一下,用水把手润湿,在渗水纹上摸了摸,水渗进去,洇透了一大块,心里便有了底数。他问矿主:“老板,这块玉石怎么卖?”
    矿主笑了,说:“兄弟,不瞒你说,这是一块废坯,如果兄弟看中了,我送你好了。”矿主因为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心情好,话也就爽快。
    杨百万心中暗喜,可是,胡大却有些不大愿意,他也看了这块玉石,送给他也不会要。从新疆到恒城,千里迢迢,光运费就是一个不小的数字,把一块不入流的废石头运回去,合算么?
    杨百万却下了赌注,他说:“老板,我仔细看了,估摸里面还有少半没被水渗透,可以让家里人做些小饰物,买给乡下孩子戴着辟邪。至于运费,我用我一年的工钱顶替,行么?”
    胡大也就不好驳面子了,平日里,他克勤克俭,叫干啥就干啥,不能冷了他的心。
    玉石运回去后,杨百万声色不动,依旧在浩记轩扎扎实实干了两年,才向胡大提出辞工。胡大吃了一惊,问:“干得好好的,为啥辞工?是嫌工钱少了?还是对你有亏待?”
    杨百万道:“老板,你对我很好,工钱也是浩记轩工匠里最高的,我该满足才是。可是,我在琢磨,我不能一辈子做个工匠,故想找个偏僻的地方开个小铺子,看能不能滚开来。”
    话到这份儿上,胡大倒不好拦了,拦得住人,你能阻住人家的心么?不过,他还是话中有话搁了一句:“你去开吧,万一开不下去,再回来。”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开珠宝店不是好耍的,没有成千上万两银子作本,能做成么?
    杨百万“茫然”受了这话,说:“老板,谢了,我如果确实开不下去了,再奔您来。”
    不久,他果然在城西尾上开了一个小铺子。开张之日,胡大亲自去放了一挂万响鞭,送了一份贺礼。铺子也就丈余见方,一个大通柜,里面摆了百余件小物件:小玉佩、手镯、玉梳、玉簪子……都是小孩子和小户人家的常用之物。其中只有一尊玉观音有些分量,材质却不入流,是湖南衡山山脉七十峰骑家山的普通玉石,惟做工精细,神态端庄,吸人眼球。胡大当时便想,不过是个讨日子的店。
    孰料,不到一年,杨百万便把店子搬到了城西十六行最有名的望江大厦,占了整整一层。当下人来向胡大说道这事儿时,胡大还以为是说着玩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不可能,绝不可能。”
    下人没法子,只得说:“老板,不信的话你自己去看看。”胡大碍着自己的面子,当然不会去,心里却将信将疑。
    致命的问题接踵而至,杨百万的东盛珠宝行把生意渐渐抢走了,尤其是十六行附近的商贾官吏,领事区的番佬,这都是一些真正的有钱人。珠宝玉石生意不像其他,这毕竟是有钱人的享受,故而,在一个瓢里分水,取水人不会没知觉。
    过了一段时日,又有人传言,东盛珠宝行与英帝国商人达成相购相销协议,生意不独扩充到海外,舶来品也渗透到了恒城珠宝市场。
    这一下,胡大坐不住了。不过,他自己没动,去东盛珠宝行是恒城最有名的媒婆周八,又名“八哥”,胡大想招杨百万为婿。杨百万几乎想也未想便应承了。胡大的女儿胡小小比杨百万小八岁,正是二八年华,长得花骨朵儿样。还是杨百万当伙计的时候,就带着她玩过,小小的嘴唇,弯弯的眉,扑闪闪的大眼睛,尤其是一条挺挺的鼻梁,正是命书里的旺夫相呢。
    不久,恒城两大珠宝商共同操演了一场恒城最盛大的婚礼,好事的《恒城时报》记者浓墨重彩地记了一笔:
    这是近年来恒城的一次辉煌盛举,也是恒城极罕见的显赫的结婚典礼。这次婚姻使恒城两大珠宝店――浩记轩和东盛珠宝行联结成一体。
    昨天中午举行婚礼时,大三元酒家的舞厅里足足有一千多人,当新郎在男傧相的陪同下出场时,桌子边椅子上的人都站起来,争睹恒城新贵的面孔。
    恒城军政要员、商贾名流纷纷捧场,济济一堂。
    这次婚礼负责接待的是恒城大学艺术系的马雪峰教授,他站在大厦舞厅的入口处,来宾们向马教授出示请柬后,即被引入舞厅。
    步入豪华装饰的舞厅时,人们立即被那很有诗意的满堂花卉迷住了。红的、黄的、蓝的、白的……简直就是花的海洋。据说,这些花卉是请福音堂的外国修女布置的。
    乐池里,一支德国管弦乐队正在忙着调弦定音,等待下达演奏门德尔森《婚礼进行曲》的指令。
    举持婚礼的是恒城市副市长王九龄。
    结婚典礼开始之时,管弦乐队奏起外国名曲。舞厅里的人们屏住呼吸,伸长了脖子。当新郎在男傧相陪伴下步入舞厅时,摄影机开始转动。但人们更急切想看到的是新娘的面目,有的人因被前面的人挡住视线,干脆蹬上了凳子。伴随着《新娘来了》的古老名曲,胡小姐在女傧相的陪伴下缓缓登场,摄影机也快速转动起来。胡小姐捧着一大束米黄色和粉红色的玫瑰花。结婚仪式之前,她和新郎摆好姿势拍了照片。接着,在司仪主持下,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夫妻对拜,再然后向媒人及全体来宾鞠躬。
    …………
    如此声势,恒城的确无出其右。其中,仅租赁德国乐队和摄影费用就不下万数。结婚后,翁婿将两家珠宝行合为一处,各占半边天,翁主内,婿主外,在恒城珠宝行业占据了绝对的统治地位。
    不过,胡大心中始终有个疑问:杨百万到底是如何快速发迹的?一次,翁婿面对面喝酒,借着酒意,胡大把闷在心中好长日子的疑问说了出来。
    杨百万听了岳父的一番话后,说:“岳父,你还记不记得和田之行?”
    “当然记得。”
    杨百万又问:“还记不记得我顺带着买回的那块大玉石?”
    “当然记得,不是一块被水渗透了废玉石么?”
    杨百万笑了,说:“岳父,你和矿主都看走眼了。”
    胡大吃惊地瞪大眼。
    杨百万道:“起先,我也认为是一块废玉石,但细一看,其中另有蹊跷。”
    胡大确实好奇:“哦?”
    杨百万道:“当时,我请您看一下,您没上心,这块玉石的看相的确太差了,但不知您有没有留意,我用手指甲犁开了一个铜钱大的渗水纹,又用手点水摸了一下,机窍就在这里了。”
    胡大还是不大明白。
    杨百万继续道:“我的湿手一点上去,水渍立时向四周渗透,我有了一个判断,这是一块因外部剧烈碰撞而失去品相的好玉。”
    胡大开始有门道了,问:“你是说水不往里渗?”
    杨百万点头道:“对,水一点儿也不往里走,这说明里面丝毫没有被水渗透。”
    胡大颔首。
    杨百万又道:“你再想想喀拉喀什河的位置,正在昆仑山的主峰下,雪水将玉石从高处冲下河床,仅落差就不下数百丈,很可能经历过高落差的撞击,把外面给弄坏了,造成了假象。”
    胡大最关心还是里面到底如何,问:“切割开呢?”
    杨百万道:“最好的品相,除外面有半寸厚的杂纹,里面均是乳汁一般温润的碧玉,没有一丝杂色,这么说吧,您的一大堆玉石中,只有一两块小的有这种品相。”
    胡大叹道:“珠宝玉石这个行当,有究不到根的学问,我与那个矿主,应该都不是外行,却还是走了眼,鬼精了你!”
    杨百万答道:“不瞒岳父大人,那时我确实存了私心,不点破,一是怕矿主待价而沽,二也怕您动心。”
    胡大哈哈一笑,说:“这是你的缘分,换了我,也一样,谁也不会把这么大一份财喜轻易送人。”
    “我用这块玉打磨了几把玉壶、几对笔洗、一对六峰笔架山、一对薄胎碗、一对装饰玉瓶、一个玉花熏、十多对上等手镯、两尊佛像,还有几百件玉饰、玉梳、戒指,都是抢手货,不到三个月,除藏了一对镯子、一尊弥勒佛像,其余都脱手了。”
    “我还是那句话,这是你的缘分。也亏了这一手,要不然,我怎么会把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嫁给一个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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