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壶

第40章


胡九见她上路了,连忙上前执着她的手,接下去:“是的,我爱你,玛格丽特,我整个生命都是属于你的!”
    梅娘又接道:“我们两人每天都谈起你,因为别人谁也不敢再提起你的名字。是她总是在安慰我,说我们会再会面的!她没有骗我。这次旅行你见到了很多美丽的地方,将来你也要带我去。”“演”到这儿,梅娘真按剧情要求,做了一个踉跄动作。
    胡九张开双臂:“你怎么啦,玛格丽特,你的脸色这么苍白……”
    两人你说一段,我说一段,一直“演”到“玛格丽特”死,“阿尔芒”跪在她面前为止。胡九也是假戏真做,真的跪下去了。
    “演”完,胡九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梅娘,说:“梅姑娘,你有演戏的天分,如果有机会,稍加练习,一定可以比她演得好。”
    “谁?”
    “柳眉呀。”
    梅娘睨了他一眼:“是么?”
    “我还骗你?别说体验人物的情感了,她有时连台词都记不全,戏很快就要公演了,但她还没进入角色,谁都着急得不行,却拿她没法子,谁叫她是副市长的宠妾呢!”
    “对了,今天怎么没排戏?”
    “还不是这个柳眉!本来,我们预计学生下课后排练,其他人全部到齐了,惟独不见她,等到学校晚饭时候,还不见她来,只好解散了。”
    梅娘笑道:“人家是准官太太,总得有些架子么。”
    “屁,还不是小老……偷养的一只金丝雀?娶不娶她做小都还说不准呢。”
    梅娘转换话题,问:“还没吃饭吧?”
    胡九也不客套:“急着来见你,没顾上。”
    梅娘连忙教人安排了酒食,面对面边酌边聊,话题依然在戏上。梅娘是让人教习过杂剧的,《桃花扇》《梧桐雨》《拜月亭》《长生殿》等都能通本唱下来。说到兴致上,她给胡九唱了两段《桃花扇》中《寄扇》一出的唱词,其一是《醉桃源》:
    寒风料峭透冰绡,香炉懒去烧。血痕一缕在眉梢,胭脂红让娇。孤影怯,弱魂飘,春丝命一条。满楼霜月夜迢迢,天明恨不消。
    又唱了《锦上花》:
    一朵朵伤情,春风懒笑;一片片销魂,流水愁漂。摘的下娇色,天然蘸好;便妙手徐熙,怎能画到。樱唇上调朱,莲腮上临稿,写意儿几笔红桃。补衬些翠枝青叶,分外夭夭,薄命人写了一幅桃花照。
    胡九对中国戏远不如西洋戏熟悉,但梅娘的嗓子好,孔尚任写的唱词也好,梅娘又有借戏叹身世的心思,便觉得也是一种滋味,用来佐酒,不亚美食。
    吃好喝好后,两人依然沉醉在西洋剧中,借剧中情传情,另有一种新鲜。其他院里的姑娘有听到他们对白和唱曲声的,都说梅儿癫了,不是唧唧喳喳说,就是吱吱呀呀唱,像人来疯。可是,没等他们继续疯下去,张三炮就来了!
    也是小提壶一语成谶。
    张三炮近来一直不顺,早些时上将来恒城,他费了不少心思,也费了不少钱财,一则报恩,二则想托上将打通关节,有所图谋。他在驻防司令位上经营多年,百事诸好,惟手中兵力有限,名义上是师一级的编制,却不到区区一个正规团的人马,而且是杂牌军,不威不武,故他想通过上将敲开国防部的门,把编制扩一圈,人马翻一两番。算盘虽好,却不遂人意,不知是不是上将落水受惊恼怒的缘故,还是别的原由。上将回去后不久,派人给他送来一份密函,说他找了国防部的某某、军政委员会的某某、军统的某某,说出来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却没一个应和,理由也很堂皇,说北伐战争结束后,冯玉祥、李宗仁、阎锡山等各路人马为编制裁减问题吵得不可开交,甚至为此不惜翻脸,兵戎相见。现在情势,除非总裁发话,编制一个不批。这且不说,上将还暗示,总裁侍从室有人觊觎恒城驻防司令的宝座,企图为自己的亲信谋位,要他小心应对云云。接到这信,张三炮的心凉了半截,怨这怨那,最终还是怨命,怨运道。他是信命的,也相信能通过特殊手段改变运气,开苞就是他认定的最佳方式。他的恩公开苞,开一次升一次,升到了上将。他自己开了数次“苞”,也是开一次,便是一次当头红运。想到开苞,他立马联想到雅清书寓,联想到梅娘,这是他到恒城后开苞开得最好,也是最有声势的一次。虽然花费了数千大洋,却撞到了当头好运,在恒城几年中,是他一辈子最安逸、最舒适的几年,到哪儿都是爷,市长见了他也只有点头的份儿。说实在话,这种光景哪儿去找?因了特好的心境,他对雅清书寓高看一眼,对梅娘多了点照顾,经常去她胸脯上温习他用嘴盖下的那个大“戳”,梅娘的处女红也还稳稳地挂在城防司令部城防图后,他偶尔拿出来瞧一瞧,白灯笼纱上的那点“宝贝”已变成了黯黑中带淡黄斑的污迹,但他仍视为至宝。既想到雅清书寓和梅娘,便忍不住要来“视察”一番。好在副官和马弁习惯了他的作风,抬腿就走,一辆军用敞篷吉普,风风火火把他们拉到了书寓门口。
    馆主正躺在凉亭里睡椅上休歇,小提壶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捏背,看见张三炮闯进来,馆主连忙跳起身,口里打着“哈哈”道:“张司令,您来了,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
    张三炮大咧咧地说:“知会个屁,想起你这个老鸨婆,抬腿便来了。”
    馆主娇声道:“司令,别拿老身寻开心,怕是想我的姑娘了吧?”
    “没错,你这个老鸨婆要是年轻二十岁,我把你包了。”
    “看来,是老身命不好,没这个福分。”
    张三炮手一划,说:“我不和你鬼扯了,我问你,啥时候办花会?”
    “怎么,又想当新郎官?”
    张三炮一本正经地说:“我不和你开玩笑。”
    馆主有些诧异,诉苦道:“司令,书寓的情形你又不是不清楚,几个姑娘正当红,火着呢。我倒不是没有考虑后一招,前几年找了几个美人坯子,不过还小,大的也不到十三岁,放在艺馆习艺,要办花会,怎么也得三两年吧?”
    张三炮拧眉锁目,骂道:“妈的,这么不巧!”
    馆主又说:“司令,我的姑娘个个正当红……”
    张三炮火冲冲地道:“你懂个屁,老子有正用!”
    馆主明白他又想要撞运了,心眼一转,笑道:“司令,你要是喜好龙阳的话,这里倒有一个好货。”她眼斜睨着小提壶。
    小提壶立马叫屈地喊:“干娘!”
    他一叫,张三炮倒觉得好玩,一把揪住他,拖到跟前:“来,给爹看看,中不中用?”
    小提壶“哇哇”叫:“干爹,我肚子不好,拉稀把那玩意儿拉坏了,经不起您老人家那大炮戳。”
    张三炮哈哈一笑:“小兔崽子,还有一套托词,要不入眼,你爹才没兴趣呢。”
    可是,落入他眼中的小提壶已出落得唇红齿白,肌肤白皙皙的,说玉树临风也不为过,心中便是一动。馆主善观颜察色,连忙转换话题:“司令,你不是找老身来闲扯蛋的吧?”
    张三炮想也不想:“去梅院。”
    馆主支吾一声:“司令,能不能……换个姑娘?”
    张三炮眼一瞪:“为啥?”
    “不瞒您说,梅姑娘那儿已经有人了。”
    “谁?”
    小提壶趁机从他手中挣出来,嬉笑道:“一个小白脸儿。”
    张三炮蛮劲儿来了,冲门外叫道:“熊副官,你进来,我他妈倒要看谁吃了豹子胆,敢和老子争女人!”
    张三炮的副官和马弁应声冲了进来。
    馆主一看情形不对,连忙打圆场:“司令,司令,别急,我们不知道司令来么?要是知道司令来,还不先预备着?您先歇一会儿,我立马叫那人挪位,好不好?”她又朝小提壶使了个眼色。小提壶连忙一拐一拐地朝梅院走去。
    梅娘和胡九正热火着,听小提壶一说,不乐意了:“还有些规矩没有?哪有赶客人走的道理?告诉干娘,不行!”
    小提壶嘟哝道:“梅娘,怕是不成,那鸟带着人马,带着刀枪,会动粗,弄不好……”
    梅娘回转身,却不敢看胡九。胡九满面铁青。
    梅娘嗫嚅道:“胡兄……我……我……”
    胡九咬牙切齿道:“这个兵痞,欺男霸女,总有一天,我会要他有好果子吃的!”
    梅娘的眼泪滚出眼眶,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往下坠:“胡兄……我……我实在不知……如何说……”
    胡九一如戏台上的正角儿,怒发冲冠:“此恨犹如夺妻之恨!此仇不报,枉为男人!”
    梅娘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看着梅娘的泪眼,胡九的心一下软了,扑上前,把梅娘紧紧拥在怀中,手在她的背后抚摸着。
    梅娘轻轻饮泣。胡九低下头,伸出舌头,一点点把梅娘眼圈和脸颊的泪痕舔干。梅娘又是泪水盈盈。
    临末,胡九双手捧着她的脸,盯着她,发誓道:“梅姑娘,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娶回家,不让别人再碰你一下!”
    梅娘一下“醉”了,这一刻,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绝不会蹙一下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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