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壶

第41章


    胡九出门时,张三炮早不耐烦了,看到沉着脸匆匆而过的胡九,满是不屑地说:“这么个小白脸,也来逛窑子?呸!”
    桃色新闻
    不说张三炮如何张狂,却说胡九从雅清书寓出来,心里的恶意像春天里的野草一样蔓长,屈辱的滋味如影相随。高一脚低一脚走在沿江路上,满眼的男人都是恶棍、嫖客,满眼的女人都是荡妇、婊子。看到南岸江边悬挂着一串串红灯笼的花艇,听到从那里传出的打情骂俏声,酸楚更像芥末一样,迅速扩充到全身。
    然而,就在他满肚龌龊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一晃,他怀疑是看错了,揉揉眼,没错,是柳眉!她从一辆装饰豪华的人力三轮车中钻出来。少倾,又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门口爬出来。胡九立时目瞪口呆,是杨百万!他俩手携手,一同走进了大三元酒家。
    胡九一时怔在原地,眼前的景况像梦境一样离奇荒诞,怎么可能呢?一个是本市副市长的外室,一个是恒城的首富,怎么会拥在一起呢?但真人真面,不允他有半点儿怀疑。一股恼意直达天顶。
    胡九是在市政府宴请留洋归来的学子时认识柳眉的,王少康做的介绍,他说:“这是我小娘,也是我的……同学。”那时节,他尚不知王少康话中有话,吸引他眼球的是柳眉身上诱惑男人的东西――脸蛋、身材、肌肤、胸部,觉得是个不可多得的艳品,心里有了不良的念头。开席时,王九龄可能为了避嫌还是什么的,把她安排在青年学子们一桌,胡九趁机坐在她的身侧,有了夹菜献殷勤的机会。柳眉听说他是日本东京大学艺术系的毕业生,有了话题,她在学校时,试演过西洋剧片段,很风光,说起来仍是兴致盎然。胡九投其所好,大谈西洋文明戏的妙处,从《茶花女》谈到《浮士德》,从《少年的维特》谈到《细雪》,足实卖弄了一番。
    胡九是用了心机的,稍后,恒城大学艺术系准备排演《茶花女》,在确定女主角时,他力主推荐了柳眉,理由却堂而皇之,她在恒城大学学习过,演过西洋戏,又有王九龄做背景,有百利无一害。大家把几个人选一比较,就是她了。胡九心里却另有一番小九九,因自己是男主角,排戏演戏,尽是机会,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谁敢说不会上演一曲风流剧?
    他想得圆满了些。初见柳眉时,他以为是个没有多少城府的女人,一脸学生状,但接触下来,却发觉全然不是一回事儿,老辣着呢。起先,他动了不少脑筋,讨女人欢心的法子用了不少。如送花,每天一束玫瑰花,有时红玫瑰,有时黄玫瑰,有时白玫瑰,她没有一次拒绝,却从不让这些玫瑰“花”出名堂,有时做了剧中的道具,有时顺手递给了爱花的女孩子,像个没心肝的人一样;如接送,每天排练时,她都坐人力三轮车到大学校门口下来,排完后又从校门口坐人力三轮车回去,他像个忠实的仆从一样,总是在校门口迎来送往,风雨无阻,太阳大了为她撑伞,下雨了也为她撑伞,有时门口的人力三轮车不应点,他便一路小跑去找车;又如观颜察色,女人是有很多小眉目的,她也不例外,饿了会抚着肚子,渴了会频频望着凉茶铺,看中自己会意的小物件,目光里会牵出一条丝线来,这时候,他就做了她肚里的虫子,有“颜”有“色”必应;他还请她下了不少馆子,高档的、中档的、低档的、风味的,甚至街头小吃,她是有请必吃,胃口奇好。在旁人看来,他们必然会擦出一些火花来,但事实却全然不是这回事儿,一旦他动心,她就挡住了。
    一次排练后,胡九请柳眉到西城红玫瑰咖啡吧喝咖啡。这是一家英国人经营的馆子,挺西式,也挺罗曼蒂克,适合情侣幽会,尤其是厢式雅座间的方桌上,像火锅桌一样挖了一个洞,嵌了一个白瓷盆,装满清水,水上飘着一只“船”,“船”上竖着一枝燃烧的红蜡烛。吧台前的乐池里,一支洋乐队正在演奏外国抒情歌曲,绵软的音符在幽暗的氛围里飘荡……一切都像那么回事儿。胡九还准备了一套说词,无非是“今天你特别漂亮”之类的,柳眉好像坦然应下了,小勺小勺喝着咖啡,眼里流着光波,脸上白里透红,真入了情景一样。到这田地,胡九免不得出言挑逗,有了点荤味儿,脚也配合着动作,在桌子底下点击着她的脚尖。柳眉垂下眼帘,用小勺不停地在咖啡杯中搅动的,不堪其羞的样子。胡九以为水到渠成,身子挪到她的身侧,手顺势爬到她的腰上,又顺腰围往前环,一直爬到她的小肚子上。这时,柳眉突然“扑哧”一笑。这一笑,便把胡九笑愣了,手不自主地落下来,呆呆看着她。柳眉确是眉眼间都溢出笑来,边笑边说:“你真把我们之间当戏演了?告诉你,不成的,我的肚子里怀着小市长啦,再说……”她故意刹住蔑视的话头,眼里却掩饰不了轻视的内容。胡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此绝了念头。
    当然,胡九明白了柳眉在玩他,一旦证实了确实是玩他,免不得恶怒攻心:这个婊子,我叫你好看!
    他尾随杨百万和柳眉进了大厦。穿红衣戴红帽的侍者迎上前问:“先生,您是住店还是就餐?”
    胡九盯着在二楼楼梯拐角消失的杨百万和柳眉,努努嘴,问:“那位先生和小姐住哪个房?”
    侍者回头看了一眼,摇头说:“先生,我们是不能说出客人的……”
    胡九从口袋掏出两块大洋,像握手一样塞在侍者手中。
    侍者略一迟疑,悄声道:“233。”
    “隔壁有房么?”
    “有。”
    “帮我开一间。”
    胡九拿了234房间的钥匙,开门进去,立马把耳朵贴在和233房毗邻的墙壁上,静心听,隔壁房中隐隐约约传来嬉笑声,却不真切。他的怒意更炽,像条圈起来的狗样窜了一圈,最终窜到阳台上,见阳台边沿有一线半尺宽的沿儿,可通隔壁阳台,遂毫不犹豫地顺阳台爬下去,两只手抓着两边阳台的栅栏,大字样支开,贴着墙像壁虎一样游过去,爬到了隔壁阳台上。
    阳台的窗帘拉起来了,却不严实,漏了一条手指宽的缝,灯光从里渗出来,刀一样在夜色中劈了一道亮线。他蹑手蹑脚过去,把眼往缝中一凑,立时血往上涌,差点儿没昏过去,杨百万和柳眉像两条交尾的蛇一样纠结在一起……
    胡九咬牙切齿诅咒着,恨不得破窗而入,将他们晾晒出来,图个痛快。想想,他还是隐忍了,又从墙外退回来,但那两团白肉像两团毛刺扎在脑中,搅得他片刻难宁。也是情急生智,他想到了《恒城商报》,这是一家港资的民营报纸,以刊登小道消息和桃色新闻为卖点,他和其中有个绰号叫“四眼猫”的记者有过交道,知道这个家伙是个无中生有的高手,俗话中搅屎棍的角色,由他来搅乱这个局,正好。想到这点,他拔腿就走。
    杨百万和柳眉当然不知道暗中有双嫉妒的眼睛窥视了他们,只顾得在巫山云雨中翻滚。
    群芳会上,当杨百万把金钩钓法的药沫悄然弹到柳眉的颈间时,柳眉确实打了好几个冷颤,不过,她以为是秋夜转凉的缘故,便把披风披上了。杨百万心里却是忐忑不安,送他们走时又撒了诱饵,他告诉柳眉,在他的珠宝店中,还有许多新款式的珠宝,如果有兴趣,欢迎她随时去挑选。果然,柳眉的眼睛一亮,说:“真的?”
    于珠宝,柳眉也是女人的心性,喜爱占有,但作为副市长的外室,倒也见多识广。她有一个一尺见方的珠宝箱,里面快填满了,有一部分是王九龄讨她欢心的,更多的却是恒城大小官吏和商贾从她身上讨王九龄欢心的,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堪称百宝箱。多了,也就没有心障了,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可是,杨百万一说,她却上心了,好像看到珠光宝气在脑海中盘旋,竟挥之不去。
    于杨百万,她也早就熟识,印象中是个面面团团,逢人先递三分笑的商人,她的“百宝箱”中,恐怕有多半珠宝是从他的店中出来的,他也送过不少,但她从没有把这些珠宝和他这个人联系在一起过。商人嘛,总是有利才图,而她偏偏对钱是不大上心的,十万也好,百万也好,甚至千万,多了就只是一个数字。不知怎么着,群芳会上的杨百万却给了她另一种风范,看着他周旋在政客、军警、官吏、商贾、文人等各色人中间,游刃有余,把一个乱纷纷的场景调理得秩序井然,就觉得是一种了不得的能耐。心里想,什么叫男人?这就叫男人!
    她对于男人有自己的认识,许是和她出身经历有关。她是父亲的二房所生,从小父亲关爱不多,又处于家中屈辱的地位,心中便渴望一个宽大的肩膀可倚靠。这个“宽大”,既是无形的,又是有形的。说无形,终是渴望与想象,一时无法用哪个具体的人来订身;说有形,很多东西是实在的,要做官,要有钱,势力和实力都是不能少的,更重要的通晓世事,举重若轻,把日子里的难题化成小菜。正因有了这种朦胧的意念,王少康那种公子哥儿,胡九那种小白脸,她是不会上心的,嫩着呢,未打雄的小公鸡罢了;也正因如此,她才宁愿放弃王少康,扑入他爹的怀中,心里要的就是那种“宽大”的安全感。不过,和王九龄的日子一久,又有了另一层认识,王九龄给她的只是一种“官”的力量,而不是他人的能耐,换了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坐上那个位子,谁都能人模狗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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