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壶

第42章


事实上,他心里虚,养了她是偷偷摸摸的,到她那儿去也是偷偷摸摸的,他的形象在心中便大打折扣,不敢见光,和老鼠有什么区别?因了这种心底的轻蔑,她毫不犹豫地给他戴了绿帽子,而且是他儿子亲自“缝制”的,肚子里又种下了不子不孙的孽种,她心里偷着乐呢。不过,群芳会上的杨百万让她有了另外的臆想。
    一个白日浑浑噩噩的,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日头偏西的时候,她便坐在梳妆台前,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修了眉,脸上扑了粉,抹了口红,把头发盘成蝴蝶髻,插上玉笄,镜子中的人儿便像洋菩萨一样。她不清楚自己究竟要干什么,冥冥中像有种意念在导引,完全不由自主地在左右着她。
    太阳快落山的时节,她出了门。本来,日程里是要到恒城大学礼堂排练《茶花女》的,但出门坐上人力三轮车,当车夫问她去哪儿时,她脱口就说:“杨氏庄园。”恒城大学与杨氏庄园一个在东,一个在北,虽不是南辕北辙,却也绝不是同一方向。
    到入百云山的路口,她又与杨百万“邂逅”相遇,比事先约好了更灵验。
    这当然是杨百万“药”的。下了药后,杨百万也是忐忑不安,心里悬了许多念头。开始时怀疑她会不会来,毕竟是茅山道士的邪法,灵不灵还是一个谜。可随着太阳西偏,渐渐下沉,他琢磨得更多的却是真来了怎么办,一个是恒城副市长的外室,一个是恒城人人皆知的大亨,没有比这更招眼的了,一旦传扬出去,必是轰动恒城的大事。最初,他设想着她来以后,直接把她领进怡心园,但后来却越想越不对劲儿,这不等于是自己竖着尾巴让人揪吗?这么一想,有了主意,他让下人安排了一辆有遮掩的人力三轮车,打算到百云山路口观望。路口那儿有一家茶室,二楼有临窗的雅座,候在那儿,路口的情形一览无余。他算计,她若不来,这事儿就罢了,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她若来,则把她截住,另寻快乐窝子。他想不到的是,刚到路口,拉着柳眉的人力三轮车也到了,她从车上飘飘然下来,像从幻境中走来,脚步轻盈,双目迷离,正是似醒非醒的情状。
    杨百万笑容满面迎上前:“夫人,您来啦。”
    柳眉昏聩沉沉地望着他:“来啦。”
    杨百万最善观颜察色,心里想,茅山道士的招法果然灵应,今晚怕是艳福无边,但他的脸上却仍是那种淡定的笑意:“夫人,我们去珠宝店?”
    柳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杨百万前后睨了一眼,见没有人留意,遂携着柳眉的手:“夫人,请上车。”
    柳眉顺从地跟着他一同上车,车帘放下来,便是一个遮掩了的二人世界。
    或许是度了阳气的缘故,一会儿,她渐渐清醒过来,眼中的迷惘转为吃惊,在他肩上一推,问道:“我……我……我这是在哪里?”
    杨百万倒是不慌不忙:“夫人,你问我?温柔乡!”
    柳眉怔了好一会儿,总觉得像做梦,她慢慢回想起来了,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杨百万不容她迟疑,双手并用,一上一下,都是女人的隐秘之处;嘴也不闲着,嘬上去,胶一样粘着她的嘴唇,舌头像钻头一样往里钻。柳眉扭了几下,微微一抵抗,架不住,改拒为迎,双手抱着他的腰,用力贴过去。两人郎情妾意,干柴烈火,很快舌生津,蠢蠢欲动,巴不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但他们没想到,刚到大三元酒家,就让胡九的贼眼瞄上了。
    且不说他们如何胡天胡地,却说胡九从饭店出来,径直去了《恒城商报》。还巧,四眼猫正在办公室赶稿,面前的桌上摆地摊一样,堆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报刊。他眼睛不好,眼皮快贴着桌面了,东瞄瞄,西看看,一段段抄在自己的稿纸上,动作十分滑稽。
    看到这架势,胡九笑道:“四眼猫,你这哪里是写稿?分明是抄稿。”
    四眼猫抬头看了他一眼,模模糊糊一个黑影,忙捡起桌上的高度近视眼镜戴上,看清是胡九,不大当回事儿,埋头依旧抄,口里应酬道:“有什么法子,连载版一半都是我的,等着排,我总不能让它开天窗吧?”
    “开天窗也比胡咧咧好,什么八十老翁找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生了一个八斤八两的小孩;什么百云山的猴子,把一个少女劫进山洞中,养了一大群人猴,纯粹胡扯。”
    四眼猫笑道:“少见多怪了吧?现在已到九十岁的老太太生小孩,铁树开花的地步了。”
    胡九叹道:“只有你们想不到的事儿,没有你们写不出的事儿,更没有你们不敢登的事儿,这报纸还有人看?”
    四眼猫抬起头说:“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只有这样才有人看!刺激,离奇,荒唐,从来是办报的真谛!早十多天的商报看了吧,一个六十岁的老公公,到儿媳妇房中扒灰,正干那调调儿,儿子回来了,老公公受了惊吓,弄不出来了。结果,儿子把他和儿媳妇一轿子抬到恒城医院,打了一针西药才弄出来。就是这么一件离奇事,当天的报纸多销了两千份。”
    胡九不禁摇头说:“荒谬,荒谬至极。”
    四眼猫郑重地说:“不是我们荒谬,是世间事太荒谬了。对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好事来着?”
    胡九笑道:“给你们来提高发行量啊。”
    四眼猫没上心地说:“哦?”
    “如果说老公公扒灰让你们报纸多发行了两千份的话,我这个事儿,最少可多发行五千份。”
    四眼猫就抬起头,认真地看他了一眼,仍是不相信:“你是说梦话吧?”
    “信不信由你,不过我把话说明白,这个新闻要是被《恒城时报》或别的报纸抢走,你会把肠子悔青去。”
    四眼猫这才有些信了,忙说:“请坐,请坐,坐下说。”
    胡九睨了一下办公室的其他人:“要我白说?总有个待价而沽的说头吧。”
    四眼猫知道是个借口,要避耳目,遂道:“好,去江滨海鲜楼,拼着被你宰一回。”
    江滨海鲜楼离报社不足半里地,两人走过来,找了一个小包厢,点了鲜鱿、蛤蜊子等,叫了一斤土烧,边喝边聊。果然,胡九把事一说,四眼猫的眼瞪大了,问:“你不是拿我开涮吧?”
    胡九怫然道:“去,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
    “真是这样的话,别说多发五千份,一万份两万份也不为过,我保管叫它恒城纸贵。”
    “你不能把我卖了,惹急了他们会狗急跳墙。我给你出个主意,坐实了他们的事,有时间,有地点,有房号,却把人模糊起来,用符号代替了,只说是某恒城巨贾与某政要之如夫人在大饭店房间幽会,既让读者猜测,也让类似于当事人的所有人去猜测,岂不热闹?这样,你们可以避免麻烦,避免有人找你打官司。”
    四眼猫扑哧一笑,说:“不瞒你说,我们报纸真还不怕人告,一告的话,后续新闻就有了,发行量飚升,如果当事人是恒城权贵,更是最好的广告。”
    “人家把你们报社的门封了,广告个屁?你以为他们做不到?”
    四眼猫也不争辩,只说:“好了,好了,我照猫画虎,按照他们的模样描,描个八成像就是了,让别人去猜吧。我也不和你鬼扯了,得回去赶稿子,天亮前出校样,明天一定要遍布恒城的大街小巷。”四眼猫扔了两块大洋在桌上,兴冲冲走了。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胡九在心里窃笑,想:这一搅,不把恒城搅得一锅粥才怪呢。
    一砣臭肉罢了
    慈云和尚光临雅清书寓,让书寓里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书寓的人大多刚起床不久。像所有的青楼一样,书寓的人是属鼠的,昼伏夜忙,一般都要日头数竿高才起床,尤其是各院姑娘们,起床后要坐在梳妆台前忙碌大半个时辰,描眉,画目,抹口红,盘头发,一下子便到午饭时光了。慈云走进院子时,四处都显得很静,只有小提壶坐在亭子间的石凳上念经。他已把一本《无常经》念得滚瓜烂熟,时常闭着眼睛当歌唱,挺怡然的。
    慈云听到,禁不住笑了,心想,这才是小和尚念歪经呢。他开腔道:“小提壶,你这经可唱得了不得,佛祖听了,会把嘴巴气歪去。”
    小提壶跳起身来:“老和尚,你可是这里的稀客呀。”
    慈云淡淡地笑:“是么?”
    其实,十多年前,慈云是这里的常客,热捧过小提壶的母亲小金子,还在这里给一个姑娘开过苞,驻了半年馆,一草一物都是熟识的。不过,佛家讲立地成佛,老和尚的心境早已不是当年在这儿挥金撒银时的癫狂了,日欢夜乐的人们,如今在他眼里,都是些被红尘遮盖的臭皮囊。
    小提壶怎知这些曲径?但他留意到慈云额头上贴着的狗皮膏和手臂上缠着的纱布,话脱口而出:“老和尚,你被人砍了吧?”
    小提壶纯粹是无心之语,慈云听了,却有点儿不知如何应对,心想,这孩子的确机灵。他是被人砍的,而且是被小木鱼砍的。小木鱼人虽小,心事却重,他始终惦记着慈云房中有“老虎”,心里郁了一个结。早两天,终让他窥到了“老虎”,于是,慈云才有了这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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