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壶

第49章


他还是憋忍住了,说何苦呢,又不是非此才能过活,忍一忍也就过去了。馆主的感动又深了一层,在风月场所里,遇上这样的男人算是难得,若是跟了他,会有种牢靠感,最不济也不至于活在打骂和委屈里。
    有了念头后,馆主又利用出堂的机会,在男人的杂货铺前停了一会儿。杂货铺不大,三四丈见方,正门外的三面都是货柜,摆着锅碗瓢盆、扫帚、簸箕等一应生活用品,来买货的人络绎不绝,虽不是大出大进,但倚此过些粗茶淡饭的日子,应该不是问题。
    就在馆主思谋着如何和他把窗户纸捅破时,老馆主向她敞开了一扇门,让她看到了另一种活法。在书寓、书院,姑娘们对老板总是又畏又巴求的,但无论是畏也好,巴求也好,都是为了让老板少找麻烦,自己的日子舒坦些。馆主与老馆主的关系首先也是这样,心里怕,言行上却是亲近和孝顺。一次,她给老馆主洗脚――那是两只没有踩过多少泥土的脚,白净净的,脚背上的肉像包子一样凸起,许是接地气太少的缘故,落了一个常见的毛病――脚气,几个脚趾丫烂得白花花的,翻卷着一层白渍渍的污垢,恶臭漫出来。馆主耐着性子,用修脚刀一点点把老馆主脚趾缝中那些污垢修尽,又用棉球涂着明矾水一个个脚趾缝涂抹了,把老馆主护侍得十分舒适。老馆主露了心声,叫着她的艺名:“小倩,我这里的姑娘们,就你最可心。”馆主也是灵犀人,立即顺杆往上爬:“干爹,只要你愿意,女儿护侍你一辈子。”馆主眼睛一亮:“是么?”这眼光被馆主捕捉了,看到了另一种前景。
    自此,馆主经常给老馆主洗脚拿捏,使出浑身解数,把他护侍得像亲爹一样。特别是知道老馆主是个阉人后,不单没有嫌恶,反而更用心,出重金把老馆主的“宝”从京城寻回来,大大讨了老馆主一个欢心。老馆主内心里长满了荒草,也想找个合适的人解解寂寞,索性把她收在房中,做了一对皇宫里“菜户”样的夫妻。
    其实,这过程中,馆主内心经历过天人般的交战,选择老馆主,无疑有不少好处,钱字就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魔山。老馆主过世时,除留给她一个生意格外红火的书寓外,还有十多万之巨的银洋,仅她自己,恐怕两三辈子也花不完,可问题是人对钱的那种爱意,是无休无止的。老馆主过世后十多年,她又让银库里添了数十万之数,但依然没有满足,看见白花花的银洋,身上那个舒服劲儿,真是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样。有时她也闪过念头,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人没钱固然不行,但钱多了,充其量不过是算盘上的几个珠子,有啥用处?等将来眼睛一闭,这堆银洋又不知姓啥名谁了,有啥意思?想归想,但哪天没赚银子,或是做了亏本生意,心里还是难过得不想吃饭。
    老馆主过世后,她还去过杂货店几次,小店好像从来没变过模样,惟一的改变就是杂货店老板找了一个乡下媳妇,大手大脚,还有一个宽大的屁股,一看就是会生养的那种。一次她去时,乡下媳妇正在奶一对双胞胎,左手一个,右手一个,都是八个月左右胖乎乎的男孩,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馆主看了,心里妒火焚烧,要是当年自己挑了杂货店老板,奶孩子的不就是自己么?酸味泛起来,就有了很多不快的联想,尤其是跟着老馆主那几年,吃了不少苦头。
    老馆主是阉人,性情乖戾,往往不按常理行事,在床上有虐待的行为。她一方面要忍受老馆主的折腾,一方面又无法煞住自己的瘾头。毕竟,那时她只有二十多岁,男女事是一道必备的主菜,尤其是经历了无数个男人,这种念头更加浓炽。
    数年下来,好不容易熬到老馆主过世,得自由身,可以随心所欲找男人了,却发觉自己已是三十出头。在别处,三十出头还说不上是人老珠黄,但在书寓,已是无人问津的年龄,谁会放着豆蔻年华的姑娘不找,而来找一个要靠胭脂粉装扮的半老徐娘?除非一些生客,或是遇上醉汉,或是拉着大茶壶,但这不是她要的床上戏。
    她也想过,招个合适的男人进来,帮忙打打下手,过些称心的日子,却又怕所找非人,纯粹冲着她的钱财而来,或另有计谋,那样就得不偿失……这么一想,心就淡下来了。
    菊娘要“出阁”,的确踢翻了馆主心中的五味瓶。
    小提壶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手劲儿缓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
    馆主猛然瞪眼:“夯货,又想挨揍了不是?用力点儿!”
    小提壶顺势往前一蹦,跨坐在她的大腿上,双手用力掐住她的奶奶,嬉皮笑脸地说:“干娘,够劲么?”
    馆主的脸作势一拉,道:“放肆!”
    小提壶双手一松,随即又像鸡啄米一样,左右两手的拇指、食指电闪一样叼上去,搓麻绳一样搓动着。
    馆主心禁不住一巴掌重重拍在小提壶的屁股上,笑道:“小兔崽子,坏到脚底流脓了!”
    小提壶说:“还不是干娘教的!”
    馆主看着眼前这张俊秀的嫩脸,叹口气:“小兔崽子,你要是大个十岁八岁,老娘索性收了你……做儿子。”
    小提壶哪里知道她心里的感叹:“干娘,我不是你的干儿子么?”
    馆主随口应承:“是,怎么不是?”
    小提壶的手又不安分了,顺着馆主的胸脯往下摸,口中嘻嘻坏笑:“干娘,我要给小鸟找个窝。”
    馆主把他的手挪开:“去,去,老娘今天没心情。”
    小提壶有些诧异,自那天晚上“开苞”后,馆主又拉着他做了好几回人事,教了他不少床上功夫,慢慢把他的瘾头吊起来了。不过,以往都是馆主主动拉着他进房的,瘾头比他大得多,今天是怎么啦?他问:“干娘,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儿?是不是因为张三炮?”
    馆主又叹口气道:“不知道他收了谁的大宗银子,和我耍横,要为菊儿赎身。”
    小提壶的话脱口而出:“我知道啦。”
    馆主警觉地盯着他:“你知道什么?”
    小提壶话一出口,立时记起老和尚的叮嘱,圆谎道:“刚才我听到他和干娘在说事儿。”
    馆主道:“菊院一走,院子空了一截,还不知上哪儿找人充填呢。”
    言语中似乎有着些许凄凉之感。
    菊娘“出阁”
    画商谢咏托张三炮派人将为菊娘赎身的银票送到了馆主手中,后面拖了一个两百的零头,是送菊娘“出阁”的办席费用。
    到这地步,馆主也只有打着笑脸准备送人了。她看了看皇历,隔日就是好日子,便叫人从大三元酒家订了几桌饭菜,将云霄阁装扮一新,贴了双喜字,贴了喜联,挂了红灯笼,又叫人一字儿排开三张八仙桌,给书寓的近十个常客下了喜帖,打算好好地热闹一番。
    天一黑,持帖的客人络绎而至,大家见面时免不得一阵戏谑打趣,顿时把云霄阁闹成一锅粥。也有人耐不住性子,嚷道:“菊儿呢?姑娘们呢?让我们几个老男人干熬着,憋不憋呀!”
    馆主支应道:“来了,来了,马上就来了。”说着,连忙吩咐小提壶:“快,去请姑娘们出来。”
    一个下午,菊娘在菊院梳妆,梅、兰、竹几位姑娘在一侧帮忙,精心装扮出来,又是一番不同往日的风韵,香罗绣绮,翠耳簪钗,玉面点桃花,确有秋菊绽放的娇姿。
    听到催促,几位姑娘簇拥着菊娘出门,沿回廊一路香风飘过,徐徐走上云霄阁,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尤其是她低眉俯首的含羞神态,令人心痒难禁。杨百万忍不住冲着馆主叫:“老鸨婆,你是要气死我们吧?这种绝色佳人,竟舍得出手!”
    馆主有苦难言,面上却笑吟吟地说:“杨百万,你在菊院停留不止一晚两晚,为啥不见亮招子?”
    杨百万一拍脑袋,看着猪阎罗:“你看我,也是猪脑袋,气死了!”
    猪阎罗被他捎带着一骂,眼一瞪:“你才猪脑袋!”
    几个文人不禁又要卖弄了,谭叫驴首先摇头晃脑吟道:“百里秋色蝶浮沉,菊花含笑值千金。”他吟唱般的节奏拿捏着,音调一字比一字高,把其他人的声音盖住了,场上顿时静下来。
    田老鸭不甘示弱,内容却有点下作:“愿作比翼附连理,夜夜飞绕巫山峰。”这正符合了在座诸众的心理,轰然叫好。
    马儿赞道:“好一个‘夜夜飞绕巫山峰’,只是可惜,菊儿要走喽!”
    郭小鹤素来喜欢压阵,眼睨着邹梦蝶。邹梦蝶略一沉吟,也摇头晃脑道:“巫山多神女,歌舞云霄阁,何当一攀折,醉倒琼花前。”
    众人又是轰然叫好。
    郭小鹤不愿风头被别人抢走,也提高声调吟道:“蛱蝶舞黄英,花心未许开,秋风妒玉蝶,摧倒百花台。”
    众人觉得有些萧瑟,未附和。
    张三炮不喜这些,抨击道:“都是你们这班酸文人,唧唧喳喳,把个正事弄得没了谱,喝酒!”
    “炮声”一响,大家肃然。几个姑娘插空坐下,菊娘坐在张三炮和鸟毛局长中间,兰娘坐在鸟毛局长一侧,另一侧是杨百万,再过去是田老鸭,梅娘在田老鸭和王少康之间,转过去是马儿,与马儿相邻是邹梦蝶,邹梦蝶和谭叫驴之间夹着竹娘,郭小鹤挨着谭叫驴,猪阎罗又挨着郭小鹤,再上,就是馆主,她打横坐主位,方方整整一满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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